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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洪之妻正有六个月身孕,赶路不便,于是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一点盘费,预备天亮就走。
日头西斜时,邹洪在院里大石头上坐着长吁短叹,大门未关,他在沈家时候玩得好的一个兄弟,本是沈平庆跟前的人,沈平庆这去了,他院子里但凡不是家生的都打发了去,如今用不得那许多人。这个范良从前与沈柳德交好,沈柳德十七岁上学堂里去就带着他,如今沈柳德当家,就让范良仍然跟着他,不必打发出去。这日因听说邹洪被放了出来,提着两条七八斤的大鲜活鱼,叫邹洪的浑家拿去做了。
邹洪此人喝过酒就十分聒噪,兼平白遭了一次牢狱之灾,心中不平,一手持着筷子比划,满嘴唾沫星子横飞,与范良勾肩搭背道:“老爷这回去了,砸烂不少人的饭碗,老弟是个气运亨通的,不似我,这要落得个半夜奔逃的苦命。”
范良喝酒从来存三分清醒,此时醉眼懒看邹洪,顺着他的话往下探:“嫂嫂如今有身子,怕是不好出远门罢?你家里肉铺不管了?”
邹洪打了个酒嗝,嗳出口气,猛一巴掌在大腿上抽得“啪”一声响,破口大骂一番,屁股底下椅子一个翻转,被范良一把捞住,泥鳅似的攀在范良身上。
“这回是完了,那边我收了封口费,却向官府供了话出来,这趟能出来全凭你嫂嫂肚里有个东西,不然连这一时半刻都回来不得,就要推上断头台喽。”邹洪摇头叹气,那范良有心套问他的话,便摸了个一清二楚。
月上中天之时,范良才离开邹洪家,草草安慰几句,拿出身上带着的二十两银子,邹洪千万谢过。
范良本只是去找邹洪喝酒,不想知道了这样大的一件事情,直接到沈柳德跟前,一五一十回了这话。沈柳德忙叫人去看住邹洪,范良被沈柳德一吼骤然回过神,惊得一脑门冷汗,酒劲全都散了。
沈家十数名家丁各自手持火把,堵在邹洪家门口,一小厮上去敲门,口头不善:“叫你们当家的出来,咱们老爷有话问。”
范良一来一回半个时辰,那邹洪早已经登船离开梦溪,邹洪大肚子的媳妇出来,哪见得棍棒,当即吓得一阵尖叫。
一众下人正要冲进去搜家找邹洪出来,沈柳德忙才赶来,喝禁一干人等,向邹洪家的说:“嫂子莫怕,前次我爹赴庆阳督工,是邹洪陪同,因有几句内情想要询问,不知方便不方便让我进去。”
邹洪媳妇一手搭在滚圆的肚子上,口中直嘘气,半晌方才镇定下来,回道:“那杀千刀的东西已慌慌张张走了,只收拾了几件衣裳,也不知道寒暖,我这命才苦喂,新老爷来了,就请进,少不得让你们看看我那当家的在不在,免得说我满嘴浑话。”
沈柳德将信将疑,使两个人进去看了看,确实邹洪已走了,便带着众人赶去渡口,只因邹洪出来便就让他媳妇去叫好了船家,此时船已走得远了,岸上连半只船影也看不见,唯余一江的芦苇倒影。
沈柳德赶忙报官,李知县衙中已睡下了,便叫明日再来。恰逢陈川与牛捕头在街上吃小点,沈柳德也进了同一间铺子,彼此寒暄过了。
陈川抬眼一看,见沈柳德带着众多家丁,此时范良来问,都叫进来坐着怕不够地方坐,沈柳德便叫他带着家丁们先回去,自己这里坐着与陈川、牛捕头吃酒和小食。
“先不说爹没了手忙脚乱,从前我也是只读书的,哪管得这么多事,家头那么些嘴巴要吃饭,治丧就去了千两银子,如今用着夫人、老夫人那里的私钱,我这心里愧疚得很。”沈柳德连连摇头,“但凡有点子办法,我也不会闹到衙门里去。俗话说了,八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不过希望知县大人看着马姨娘的面子,能帮衬一点,且我们也占理,不是无凭无据告他。”
陈川提问过邹洪,知那是个软骨头,多半收了点好处,要是沈柳德去问,少不得借机讹银子耍赖皮,想必是私下交好的得了消息了。
“谁知那邹洪却跑了。”
陈川一听这话,便即起身,口中低念了一声:“不好。”
牛捕头原来不知邹洪这事,陈川还未寻得时机向他说,沈柳德带了十多人去找都没找到,想必是跑得远了。
陈川只得坐下,向沈柳德问:“他认的可是工部一位大人的使唤,叫戴铭?”
沈柳德坐正身,回道:“就是此人,陈兄弟也知道?”
“因和沈家有干系,我私下留意着,叫过邹洪来问话,他供出了此人。但此事李大人还不知道,只凭邹洪一面之词,要指认戴铭也难,另三个见证人只说是什么都没看到,且他们都不是梦溪县人。”陈川面上为难。
牛捕头捋着胡须道:“这确不好办了,便是报给大人知道,也不好就拿人。”
“这是一桩。”陈川蹙眉道:“如今邹洪跑了,更不好指认,你这案子不曾告发,也不好就派人出去追查。”
沈柳德叹了口气,右手攥成拳,在桌上重重一击,不甘道:“莫非就此作罢?放任害死我爹的人逍遥法外?”
“此事要从长计议,最要紧之事还是你明年进京赶考,若能博个功名,再要来查此事,就便利得多。”说到此事沈柳德也是犯难,只是有口难言,虚应下来,又吃了几杯酒,不敢喝得醉了,便就回家。
牛捕头这才向陈川问:“邹洪那事怎么我不知道?”
“人也跑了,师父就莫要过问了。”陈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摸到桌上长刀,佩挂在腰间,师徒两个起来,边走边说。
“要是邹洪所说属实,此事牵扯工部官员,但沈平庆只在朝中挂个闲职,每年不过外办几趟差事,碍不着什么事情,我着实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害沈家老爷。”陈川手掌在刀柄上握紧丢开。
牛捕头沉吟半晌,走到巷子口与陈川分道时,拍了拍他肩膀,看着陈川。
“此案找不出头绪,沈家又不曾向衙门告诉,凭你一己之力要查出真凶确实很难。不如暂且搁置,慢慢留心着。”
陈川站在自家门口看了会月亮,方才步入门中。晚上躺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放在脑后,因喝了点酒,略带微醺,睡得浑身一搐,方自醒转过来。亥时刚过,陈川搬了条板凳坐在屋外廊檐下,他想了又想,只觉在梦溪做个小小捕快,能做的事实在太少,须另谋出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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