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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一发问,魏峰当即带上两个小宫人朝那人走过去。
须臾,魏峰将人带到裴昭和宋棠的?面前。
宋棠饶有兴味打量眼前跪伏在地,正与他们行礼请安的?小娘子。也?并不是后宫妃嫔中的任何一个,方才赤着一双脚在冰面起舞,当真是极努力、极豁得出去了。
“奴婢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奴婢见过淑贵妃,给淑贵妃请安。”
小娘子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冻的、紧张的?还是高兴的。但她跪下去的那一刻,裙摆恰未遮住冻得通红却仍叫人觉察得出素日里应是白白嫩嫩的金莲双足。是以不论宋棠还是裴昭,皆注意到了。
宋棠静静望一眼身旁的?裴昭,对眼前的?小娘子发问:“你?是哪宫的?宫女?”
小娘子恭敬答:“回淑贵妃的?话,奴婢是舞坊的?舞女,名叫绿腰。”
没问她姓名,答得却是快。
宋棠便知眼前的?人此番举动之目的,果真是身旁的?裴昭了。
舞坊的?小舞女敢有如此胆量,只怕托了当初得宠过几日的孙敏的福。虽说孙敏已死多时,但有心人自然会惦记着皇帝陛下对擅长跳舞的?小娘子是有兴趣的?。
可惜了。
眼前这一位空有心思?,长得不如孙敏不说,舞跳得也?不如孙敏。
最重要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如今可无心这些。
又?哪里可能将她收入后宫?
“绿腰?”
像什么都未觉察,宋棠带着点笑意问,“是‘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的?那个绿腰么?”
名叫绿腰的舞女脸上顿时浮现羞涩之意,羞赧点头:“正是。”
顿一顿,她又分外主动解释道:“奴婢方才所跳也正是一曲《绿腰》。”
“原是如此。”宋棠颔首,“绿腰舞,原我也?是知道的?,要求舞者舞姿尤为轻盈柔美,却又须得不失娟秀典雅。方才你?跳的那一曲……倒当真叫人瞧不出来。”
这分明是说她跳得不行了。
绿腰面上一瞬尴尬,裴昭听着宋棠的?话,反而嘴角微翘。
宋棠却又似不知自己的?话叫人尴尬,继续语声温和询问:“可这天寒地冻的,你?为何非要在此处练舞?”
绿腰缓和情绪,维持着恭敬语气?说:“回淑贵妃,奴婢并非是在练舞。乃是得知陛下身体欠恙,以此向天地祈福,以一份微薄心意,盼望陛下早日康复。”
听到绿腰如是几句话,宋棠彻底确认她背后无人指点。
但凡有那么一个人,都不能叫她说出这些话。
宋棠嘴边笑意顺势淡下去了几分。
她侧眸去看?裴昭,裴昭皱着眉,面有不喜,是很不喜欢这番说辞了。
“放肆!”
“你?这个舞女好大胆子。”
宋棠冷冷斥责,叫那舞女当下懵住,不知自己那句话出了差错。见她傻眼,宋棠冷笑道:“陛下福泽深远,自有天地庇佑,轮得到你一个小小舞女来祈福么?”
“且你?那舞跳得如此乱七八糟,何来诚意之说?”
“谁知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绿腰不意事情变成这般,慌忙辩解说:“淑贵妃,奴婢绝无旁的?意思。”
“奴婢一心盼着陛下早日康复,如何会有旁的?心思??”
宋棠脸上怒意愈盛,待要再开口,感觉裴昭悄悄在她掌心挠了两下。她顺着裴昭的动作一怔,一边握住裴昭的手,一边扭头眼神哀怨去看?裴昭,似有不满。
裴昭望向眼前的?舞女绿腰道:“以你舞姿,叫绿腰,反而辱了这个名。”
“依朕看?,不如改名‘苦寒’。”
“既然你如此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跳舞,且仍需精进舞技,多少算应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叫作苦寒,也?相宜。”说着裴昭对魏峰道,“派个人去将舞坊掌事的?喊来,叫他将人领回去,要如何处置便由他自己看?着办。”
宋棠没有说话却暗地里轻晃一晃裴昭的手臂。
裴昭只反握紧她的手,牵着她径自离开,继续往梅园的方向去。
“陛下为何要阻拦臣妾?”
走出去几步,宋棠抱怨的声音便传入众人的耳中。
裴昭语声温柔笑道:“为那么一个小舞女生气?有什么值当的??”
“你?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朕?”
“那臣妾也?还是生气?……”
“那样不长眼又没脑子的?人,臣妾不生气?才?是奇了。”
“你?偏要生气?,朕一个病人还得哄你?。”
“陛下哄一哄臣妾,没准这病能好得更快呢?不比那小舞女跳舞好用?”
裴昭终于蕴着笑意说得一句:“又?在胡说八道。”
宋棠也?笑:“陛下没哄过,怎知不是真的??陛下不若试一试?”
一句又一句,小舞女都听在耳中,她跪伏在地上,身体颤抖,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即将被处罚而感到害怕。只这一刻却不能不想,陛下待人,原可以这样温柔。
但那样一份温柔,同旁人又有何关系呢?
皆是……淑贵妃的?罢了……
沈清漪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裴昭与宋棠渐行渐远的?背影,耳中听着那些话。
她手上不觉用力,掐断一截枯枝。
“主子。”
怜春见沈清漪的脸色不大好,担忧出声。
沈清漪收回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之意,淡淡道:“回罢。”
怜春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不去看望陛下了吗?”
“不是看过了么?”
沈清漪转身,语气冷了两分,“陛下的?身体,且好着呢。”
怜春觉得沈清漪这话听着很是奇怪,却感觉得出她心情不好,不便多言。低头看?一看?手里的?食盒,怜春轻叹一气?,不再说什么字跟上沈清漪的脚步,回琉璃殿。
沈清漪离开之后,过得半晌,孟绮文自暗处显出身形。
她看一看?梅园的方向,再看?一看?沈清漪的背影,一时间陷入思索中。
·
宋棠陪裴昭去逛过梅园,折了几枝梅花带回养心殿给裴昭插瓶。
之后等到裴昭喝过汤药睡下之后,她才回春禧殿。
甫一从轿辇上下来,似乎提前在守着宋棠的?高桂芝慢慢走上前,行了一礼说:“见过淑贵妃。”
宋棠看?向高桂芝问:“高贵嫔这是在等我?”
高桂芝颔首,却只是说:“娘娘前几日命人送来的梅花糕味道很好,臣妾好奇做法,想要同娘娘讨个菜谱。”
“这简单。”宋棠一面往殿内走去一面说,“进来说话。”
高桂芝能上门定不会是为着这个。
宋棠心里有数,却也不可能在外头说这些,故而直接将高桂芝请到里间。
那一次,高桂芝和霍凝雪、霍凝霜姐妹在御花园起冲突,她晚些时候会去看高桂芝、说些开导高桂芝的?话,不得不承认确实存着几分“攻心为上”的?心思?。
当时去到蓬莱殿的时候,高桂芝在窦兰月那儿,情绪不佳。
由此可见,窦兰月并未如何开导她甚至可能是指责过她的冲动行为。
这也?没有错。
高桂芝那一日本便是冲动又昏头,方做出对自己极为不利之事。
她当时领着霍凝雪去,窦兰月不愿叫人晓得高桂芝是她的?人,自然不会袒护高桂芝半分,更是会表现得自己十分公平公正。可这又?焉会是高桂芝那时所希望的??
高桂芝或许不会怪窦兰月这样做。
但倘若有一个不比她们关系亲近的?人出现,说得一番直中她心思?的?话呢?
她和高桂芝之间本不曾发生过什么冲突。
窦兰月从前放着高桂芝不用,不代表以后也都不会用。
高桂芝与她同住毓秀宫,若做点儿什么事情,不牵扯到她的?可能性自然小。
她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高桂芝投靠她,她是不指望的?,同样无所谓这样的事。
只要高桂芝和窦兰月过去那一份立场相同的?关系不再那样牢靠便可。
现下是能检验一下效果如何了吗?
宋棠心思?转动间先请高桂芝坐,又?吩咐宫人奉茶。
“娘娘不必麻烦。”
高桂芝说,“臣妾只说得几句话,不会耽误娘娘太多的?功夫。”
宋棠眉心微拢问:“高贵嫔是有何话?”
高桂芝道:“是同娘娘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有关。”
“方才娘娘不在春禧殿时,臣妾撞见那小宫女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在做什么,还请娘娘小心为上。”解释过后,高桂芝向宋棠描述了一下那名小宫女的?模样,又?报上一个名字。
宋棠似一怔,眉头皱得越深:“她倒不常在我跟前伺候。不过,前一阵子这小宫女因为做事手脚不麻烦,竟将一盅热汤泼在了我身上,我便罚她三个月俸禄。”
高桂芝对宋棠的?话不予置否。
她只道:“因是撞见那样的一幕,不甚放心,是以同娘娘说一声。”
“说不得是臣妾误会了。”
高桂芝起身,福身道,“娘娘既知悉此事,臣妾便不叨扰了。”
宋棠笑说:“高贵嫔且坐一坐罢。”
“我方才让竹溪去问小厨房的姑姑讨要梅花糕的?菜谱,她还未回来呢。”
“总归是开口了。”
“高贵嫔难道准备空着手回去?”
高桂芝看?一看?宋棠,不得已坐回去:“娘娘说得是。”
待竹溪回来,将菜谱交到高桂芝的?手里,高桂芝这才?离开了春禧殿。
里间烧着炭盆,比之外头暖融融的?。
尽管如此,宋棠依然不愿意坐着,只想躺着歇着。
高桂芝离开之后不过片刻,她也离开罗汉床,行至小榻,半躺下来,手中仍抱着袖炉。竹溪上前替她盖好毛毯,她吩咐:“让人把陛下赏的两盆墨菊搬进来。”
两盆墨菊到得这个季节早已不复当初的?活泼娇媚。
花朵凋零不说,枝叶亦变得枯黄,两盆花全无生机,到底再用心照料也?抵挡不住寒冬。
但宋棠仍是每天都要命宫人将两盆墨菊搬到跟前来瞧一瞧。
不这样,如何显出她对皇帝陛下赏赐的?东西的珍惜?如何叫裴昭看得分明?
况且她这一举动,在有心人眼里便不一样了。
想在这两盆花上动手脚不难,高桂芝想提醒她的恐怕便是这个。
竹溪让小宫人把花搬到小榻前事先布置的花几上。
宋棠看?着这两盆日渐枯萎的墨菊,轻叹一气?:“即便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是看一日少一日。”
“你?们都退下罢。”
她一双眼睛只盯着墨菊看,“这屋里有竹溪伺候已足够。”
小宫人们福身无声退到外面去。
竹溪将一盏热茶搁在小几上,问宋棠道:“高贵嫔同娘娘说的什么事?”
“也?没什么。”宋棠说话间轻抬下巴,示意竹溪,“你?取把小铲子来,查一查这两盆墨菊,看?一看?我不在的时候,这两盆东西有没有被人偷偷的动手脚。”
竹溪当即应声,在里间寻到一把之前存放的小铲子,折回宋棠面前。
在宋棠的?注视之下,她仔细撬过花泥,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竹溪看?向宋棠:“娘娘……”
宋棠看?着这两个花盆,沉吟中交待竹溪说:“往后每次我命人搬花进来,你?都记得检查一次。”顿一顿,她又是一笑,“高贵嫔方才其实是告诉我,说我不在的时候,有小宫女鬼鬼祟祟的?。”
竹溪一惊:“哪个人这么放肆?”
“无妨。”宋棠说,“回头我命梁行盯着些这个小宫女和什么人接触过。”
“只是绝不能打草惊蛇。”
“我得好好的?瞧一瞧是谁在从中作梗才?行。”
竹溪却无法心安:“有人想对娘娘不利,别是学着之前邓氏设计婉顺仪那般……”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若如此,可如何是好?是不是该将里间检查一遍?”
“哪儿有那么夸张?”
宋棠笑,“这些人手要是能伸那么长,我早便不能平平安安在这里了。”
所以那两盆墨菊是最好的突破口。
平素需要有人打理,而她又几乎每日都要瞧一瞧,也?是个天天接触的?意思。
不过花都谢了……
许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出手?毕竟说不得哪天就要被处理。
宋棠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竹溪:“放轻松一些。”
“你?若在我身边顶着这么一副表情,任是再蠢的鱼儿都不能上钩。”
竹溪长叹一气?:“是。”
“奴婢,奴婢会努力藏起这些心思?的?。”
“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宋棠说,“左右你晓得可能会有这么一桩事,也?能及时发现。”
“是。”
竹溪抿一抿唇,“奴婢知道了。”
·
宋棠仍每日捎上小厨房煲的汤去养心殿看望裴昭。那天之后,裴昭像是熬过那一关,身体确实逐渐好转,能下地出门,也?重新上朝,和往常一样处理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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