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哭泣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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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番月冷又来给子庭与香儿传信,既然子庭与香儿之事不被尊长许可,月冷此举有暗违上命之嫌,傅龙城焉有不怒之理。如今随风受罚,也是受了月冷连累,傅龙壁如此做,也是怕大哥重罚月冷,才曲意为他开脱。
傅龙壁垂首道:“小弟不敢。”
傅龙城看了月冷一眼,道:“你可知道随风因何受罚。”
月冷叩首道:“徒儿不知,总是我这当师兄的未能作到教训之责,还请师父罚我吧。”
“可是你命随风守在这里?”
月冷略一踌躇道:“是。”
傅龙城脸色一寒。
月冷吓得面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是徒儿擅自作主,答应帮香姨……帮梅小姐给子庭叔传话,并请子庭叔给梅小姐写信。徒儿知此举会受重罚,所以让随风避出。都是月冷自作聪明,请师父重责。”
傅龙壁这才松了口气。含烟正好行了过来。太后悬念子庭,自己不好来探问,便让含烟过来。含烟远远见两个师弟跪在地上,师父面有怒色,忙抢前几步跪下道:“师父,师叔。”
傅龙城这时怒气稍减。便板起面孔训含烟道:“你平日是怎么管教师弟的。”
含烟不知月冷、随风所犯何错,又不敢问,只得叩首道:“是含烟之错,请师父降责。”
随风也叩首道:“师父不要怪两位师兄,都是随风的错。”
傅龙城本想命含烟重重打月冷、随风一顿,突然想起姑妈说自己对徒弟太过严厉的话。自己似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所作所为似乎更大胆一些。只是爹爹很少动怒责罚,偶有差错,也有姑妈相护求情。挨板子的次数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但是如今府里的弟子可没那么幸运了。包括自己的几个弟弟在内,三天两头地就要挨打受罚。这些弟子都是十七八岁二十左右,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言语有失,偶有差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难道真得太严苛了吗。
看看跪在地上的三个徒弟,在看看噤若寒蝉的傅龙壁、傅龙晴,不禁有些悔意。
这几日来,因了子庭的事情,自己好像脾气更大了一些。弄得府里子弟都战战兢兢,惟恐做错了什么。
傅龙城缓和了神色道:“有些事情长辈有长辈的考虑,你们只照做就是了。这次为师暂不追究,若是谁再妄做主张,绝不轻饶。”
“是。多谢师父。”含烟、月冷、随风齐声应是,却都没敢起身。
“含烟以后严加约束月冷和随风就是了。起来候着吧。”傅龙壁待傅龙城走向内堂,对三个侄儿吩咐道。
含烟等应声是,待师父、师叔走入“天梯”才站起身来。这边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三人,含烟不禁绷紧了脸色,喝问两个师弟道:“怎么回事,说。”
石室宽大,石壁冰冷,室内也冷列异常。四颗宝石镶嵌在石壁上,每颗宝石前置有一块不透光的石壁,石壁滑动,可以阻断宝石的光芒,调节室内的亮度。石门上无锁,左右滑动开合,没有声响,石室有门无门,有锁无锁却是毫不重要。就算大门四开,被罚弟子未得师命,也绝不敢踏出石门半步。
子庭端端正正地跪在石室正中。石室内纤尘不染,甚是洁净,旁边地上放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弯牙炕桌,桌上放着同质雕金的托盘,笔墨纸砚俱全。两个蒲团整齐摆放在离子庭不远处的地方。“子庭见过大哥、二哥、三哥。”子庭叩头行礼。
傅龙城走过去坐在一个蒲团上,刚一坐定,便觉一股寒气袭来。傅龙城武功深厚,自是不妨。可是子庭受罚,并不能运功护体,这份罪也够他受了。傅龙壁、傅龙晴默立于傅龙城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屏息凝气。
“你抬起头来。”傅龙城的声音冷冷地。
子庭应声将头抬起,看了大哥一眼,忙垂下目光。这十几日来,子庭脸上已经消肿,伤势基本痊愈,淡兰色的长衫,干净整洁。背部挺的笔直,也有几分消瘦,却依旧英挺。傅龙城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几分。若是子庭也如那梅小姐般憔悴,只怕又免不了挨傅龙城训责。
“你是觉得伤好多了,还想再讨打吗?”傅龙城的目光落到托盘的宣纸上,怒气又生。
“子庭不敢。”
“你写了什么,拿出来。”
子庭不禁暗呼点背,他与香儿多日未通消息,心中焦虑可想而知。得知香儿获准在傅家休养外,心里不由再生出一丝希望,与香儿之事,可能还有希望。近在咫尺,却全无消息,子庭简直彻夜难眠。
突然想起古人鸿雁传书之事,便趁着月冷今日来探望自己之机,请他帮忙,与香儿带封信去,谁知就给抓个正着。
“还不交出来。”傅龙城已有不耐之色。
子庭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也不敢不听,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与大哥:“这都是小弟的主意,大哥不要责罚月冷。”
傅龙城接过信,看也不看,手一抖,信件化为片片细小的碎屑,洒落地上。子庭看的心伤不已,自己对香儿的挂念叮嘱就这样化为碎片,感觉便像是自己的心,也被揉碎了。可是却既不敢出言相求大哥,更不敢去拿那碎片。
“你在这里多久了。”
“十五日了。”
“你都想了些什么?”
“子庭有错。”子庭这些日子来,想得很多,也终于明白了二哥当初问他的话的意思,若是一开始就告诉母后实话,苦求母后答应,再将香儿假托是梅大人的义女,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了。当然了,除了后悔之外,便是白天黑夜的想着香儿了。这话却不敢说。
傅龙城哼了一声:“口不对心的话不说也罢。”
子庭不敢接话。
“你许久未见太后,都不问候一声吗?”傅龙城陡然提高了声音。
子庭吓得一颤,忙道:“子庭不孝。母后她,她可安好吗。”提到母后,子庭也有些难过,自己这次实在让母后失望了,也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你知道就好。太后这两日,便要为你指婚,该如何做,可还要我说吗?”
子庭呆立半天,默默无语,忽然抬头道:“大哥,子庭一定要舍弃香儿,才算是尽了孝道吗?”
傅龙城脸色一沉。
子庭已经接道:“若是子庭就这么死了,也是个不孝之人吧。”说着话,眼泪已经悄无声息的滚滚而下。
傅龙城忽然心里一软,想起当年二叔去世时,子庭只有十岁,当时他也是这个模样,随后就昏了过去。当时太后曾心疼地说过,子庭这孩子,越是伤心难忍,越是不肯大声哭泣,转眼十年过去,这还是傅龙城第二次看到子庭这个模样,难道,梅小姐在子庭心中如此重要吗。想起在寒壁居时,香儿绝望哀伤的眼神,与子庭现在的模样何其相似。
唉,傅龙城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又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
傅龙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小时候太后曾请得奇人为子庭和自己批命。奇人曾说子庭二十得子。自己则十五有子。如今自己已年近三十,尚无妻室,自然是不准了。看子庭现在的样子,二十有子更是不可能的。可那位奇人乃是段家太庙中的长辈,批命向来精准,为何单单这么大的事情竟会批不准呢。奇人也曾说过,子庭二十会有大劫,不过有惊无险,后福无穷,难道指的是他与梅小姐的事情吗。
傅龙壁看大哥默不做声,不由十分焦急,以为子庭的话触怒了大哥,只怕会重责子庭,想起在翠竹轩凉亭上,大哥说起要打断子庭腿的话,更是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欠身道:“大哥,子庭他一时糊涂……”
傅龙城轻挥了下,阻止傅龙壁再说,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子庭身侧。
子庭是一时激愤,说出那些话来,见大哥沉默不语,已经暗暗觉得后怕,见傅龙城走了过来,以为大哥要亲自出手教训,吓得身子簌簌发抖,却是不敢闪避。傅龙壁和傅龙晴也焦灼万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傅龙城却并未出手,目注墙上大大的错字,沉声道:“你是在以死相逼吗?”
“子庭……不敢。”子庭在傅龙城冷峻的目光下,垂下头去。
“掌嘴,十七下,你自己打。”傅龙城冷冷地吩咐。刚才子庭的不孝之言,正好是十七个字。
子庭咬了下嘴唇,抬手用力向自己双颊打去,“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石洞中听来分外惊心。
十七下打完,子庭的脸已经肿得老高。好不容易恢复原貌的脸,又变形了。
“若你再敢口出悖逆之言,说一字,则罚十下,你记住了吗?”傅龙城的心就像是铁铸的一样。
“大哥,子庭他还年轻,不知轻重,请大哥原谅他这一次吧。”傅龙壁再次躬身为子庭求情。
子庭垂首称是。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傅龙壁和傅龙晴也松了口气。
“你每日将法华经誉写十遍,免你胡思乱想。”吩咐完毕,傅龙城再不看子庭,转身走了。傅龙晴随在大哥身后,傅龙壁让过一侧,躬身相送。待傅龙城的脚步声消失在石道尽头,傅龙壁才暗吁一口气道:“你起来吧。”
子庭原以为此番大哥前来,自己免不了又要好好挨一顿饱打,哪知大哥竟这样走了,也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二哥一向疼他,却是一点不怕。听了二哥的吩咐,口里应是,便想站起,哪知道跪得腿发麻,无法起身,就趁势坐在地上,将腿缓缓伸直,用手不断揉搓:“多谢二哥替我求情。”
傅龙壁看着他叹了口气,将那蒲团拿了,给子庭一个,自己也坐在他旁边,替他推宫过血。“擦擦。”龙壁将一块洁净的绢帕递给子庭,子庭接过来,轻轻擦掉嘴边的血迹,触到伤处,痛得他哆嗦。
“你的脾气还是这样倔强。此事既然身不由己,你就乖乖听话,还可少受些皮肉之苦。”龙壁无可奈何地说。
“二哥,不是子庭想要悖逆妄言,只是,若让我离开香儿,我怕是真的不能活了。”子庭的心痛得都揪起来。
“胡说。”傅龙壁斥道:“你以为死是很容易的事吗?”
子庭垂头不语。傅龙壁叹了口气:“梅小姐如今仍在傅家休养,留得青山在,总有机会。”
子庭听得眼睛一亮:“二哥,你难道有什么好办法吗?”
傅龙壁见了子庭殷切模样,狠下心道:“你想去哪里,这事姑妈心意坚决,哪有什么余地。”
子庭垂首道:“母后一定还在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惹她老人家伤心了。”
“你既然知道,就好好认错,顺了姑妈的心意,不要说那些赌气的话。此事大哥已经一忍再忍,你不要再触怒大哥。大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福伯和喜伯又不在府中,哪个敢在大哥面前为你讲话。”
子庭伸手拣起一片碎纸,攥入手心,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话已至此,你自己想想吧。”傅龙壁实在看不下去子庭那番凄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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