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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有燕平王府内部之人接应,他定西侯府莫不是手段通天,连燕平王府的后院都可以随进随出?”

裴度皱紧了眉头,半天没有回声。

钟意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故意弄出这件恶心事来的人是佳蕙郡主,钟意想,她还能如何反思?除了忍气吞声、敬而远之之外,她难道还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报复回去不成?

就算真的要下黑手报复,钟意也不可能现在当着宣宗皇帝的面。

本以为这个话头到此便可以顺势打住了,不成想,宣宗皇帝听了钟意的回答沉凝半晌,竟然复又开口问她:“倘若这件事真的与佳蕙郡主有关,你又当如何?”

钟意愕然,甚至觉得宣宗皇帝这问题问得有些可笑了,她冷笑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问道:“陛下想听实话么?”

裴度微微颔首,理所应当道:“自然,不然朕问你作什么?”

“若是陛下今日真有心为臣女掩盖下此事,臣女自然是感激不尽,”话说到这个份上,钟意再也不敢有方才刚进添音台时的莫名心动与自作多情了,她先公事公办地对宣宗皇帝例行表示了一番自己的感谢,既而面无表情道,“不过定西侯世子在燕平王府无故失踪,同时一道消失了音讯的除了与定西侯世子一起出来的八个人,还有四个燕平王府中的……所以,其实臣女也不用想什么、更不用作什么。”

“无论这件事是谁与定西侯世子一道‘合谋’的,等到定西侯世子无故失踪的消息传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到时候,想必定西侯会比臣女更加激烈地想把今日那位‘同谋’找出来……所以,臣女还用如何呢?”

“你若是这样想,倒也不算错。”裴度听完凝神沉思了半天,如此评价了一句,继而又摇了摇头,不甚赞许道,“只是终究消极颓丧了些,万事万仇都等着旁人替你动手,说得好听点,你这叫‘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活得久,总能等到恶人遭报应’。”

“说得不好听些,你这不是任打任骂、逆来顺受,无论旁人对你做过什么,都一概冷淡处理、消极应对,只安慰着自己总有一天对方会栽在更厉害的人手上倒大霉么?……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总是如此,未免有自欺欺人之嫌。”

“不然陛下还想臣女如何呢?”钟意心头一直隐隐压抑着的火气被宣宗皇帝的这一句“自欺欺人”彻底勾了起来,咬牙冷笑道,“是啊,可我除了自欺欺人,自我催眠之外,还能如何作呢?”

“她是郡主,臣女又是什么?陛下若真心想让臣女不这么‘自欺欺人’,那倒也简单,”钟意霍地一下走到三步外宣宗皇帝身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无声冷笑道,“……不如陛下就替臣女做这一回主吧!”

裴度伸手先扶了钟意起来,钟意心里就没指望过在自己与佳蕙郡主之间,对方会站在自己这边,心中并无期待,自然也不会坚持跪着,顺势便又起来了。

但出乎钟意意料的是,宣宗皇帝这回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钟意都差点快要以为自己当真提了一个什么令对方十分棘手的难题一般。

然而不等钟意心底生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微末期待来,宣宗皇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缓缓道:“朕可以救你一次、两次,但不可能救你一辈子……遇着了事,你总不可能一直指望着旁人来替你出头,求人终不如求己,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护着你一辈子,你总是得要学着自己慢慢立起来的。”

“陛下这话说得轻巧,但臣女又得是如何作才能算是‘立起来’了呢?”钟意冷笑着反问道,“寻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对着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来一遍么?对不住,臣女嫌这事儿恶心,做不出来同样的。”

“或者是干脆找把刀,拿着去把她砍了么?那臣女最后又能落着什么好去呢?还不是再赔她一条命,同归于尽了。臣女尚且还想有自己的日子过活,倒也不舍得主动去送死。”

“除此之外,旁的什么报复,又有什么意义呢?能落到她身上的,终究是不痛不痒的,难以抵消臣女今日所受,万分之一。”

裴度被钟意驳斥得哑口无言,再次无言半晌,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佳蕙的性子何时变得如此孤拐,她原不至于如此的,现在怎么连半点与人好好相处的度量都没有了……”

“这难道也要怪臣女么?”钟意听得冷笑连连,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臣女第一次见佳蕙郡主,便正是在小北山,当时的情形陛下也不是没见着,臣女自认从头到尾对郡主殿下没有半句不敬之言、半点怀恨之意,然而郡主又是如何对臣女的呢?”

“郡主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字字咄咄逼人、句句步步紧逼,难道也要臣女再反思一下是否其中有自己的不当之处,长以经验教训么?”

“朕知道,”裴度被钟意连连涨起的怒火逼得连连退步,下意识地软下音调来安抚钟意道,“朕知道这事你很委屈,与佳蕙的事儿,更不是你的错。”

“朕会让人将此事从头到尾彻查个一清二楚,倘若佳蕙真在其中有关碍,朕会与你一个交代……”

话至此处,裴度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许诺道:“到时候,朕定会给她一个足以‘铭记于心’的教训的。”

钟意心里却并无任何期待,缘由就如她先前所言那般,宣宗皇帝能给佳蕙郡主的“教训”,

再怎么,都不可能与她今日所遭受的无妄之灾有半分的可比性。

但钟意也知道,自己单单是这么想,便已然是对宣宗皇帝十分的“不尊敬”了,毕竟,人家堂堂帝王之尊,都金口玉言许下如此承诺了,自己怎么着也该顺坡下驴、感恩戴德一番才是。

但钟意心里一时就是“感恩”不起来。

或许她就是个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吧,人家好心好意帮了她,她心里还非要嫌弃帮的不够多,确实是有些厚颜无耻了。

“但即便如此,朕还是先前那句话,”裴度犹豫了半晌,见钟意面上暂时没有明显的怒色,颇为小心的温声建议道,“你总是要学着自己慢慢立起来的,不能什么事都想着求别人,谁又能真的庇护一辈子呢?”

“还有,你也得学着聪敏些,不要老是冒冒失失的,今天这一回尚且不说,就说上次在正阳大街,若是当时朕不在,你的处境会有多危险,你自己后来有没有仔细想过?”裴度说着说着便又拧起了眉头来,颇觉不满道,“你也不能老是只听着别人捧你,朕说你一句什么不好的,你反要摆上半天的脸色……”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听过没有?总是一味听旁人的好话,你能有什么长进?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自己遇到危险之前便警觉避开呢……”

钟意张了张嘴,她是不知道这位宣宗皇帝是如何看出来她只“一味听旁人的好话”的,但对方后面的字字句句,她又确实觉得无法反驳,一时哑然半晌,偏过脸去,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或许臣女就是生性愚钝,蠢得令人发指吧……”

“那倒也没有,”这回裴度倒是想也没想便直接一口否决了,然后正想开口随便夸上钟意两句,待看过去,却发现对方的双肩有着轻微隐忍的抖动,裴度怔了怔,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特意放软再放软了语气,用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态度道,“别哭了……谁又是生来便聪慧无比、什么都会的呢?还不都是一点一点学的,你本也不差什么。”

“我当然不差什么,”许是对方太过温柔的语调给了钟意某种错觉,让钟意在那一刹那似乎是全然忘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一位皇帝,直接夺过对方手上的帕子,哽咽着大言不惭道,“我不过是学得晚了些,基础弱了点,真等到日后,还未必谁比谁差呢……”

“这便对了,”裴度却也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反而十分赞赏钟意的这股心劲儿,高兴着应道,“你能如此想,便已胜过这世上许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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