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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红妈私底下鼓动媒人物色十里八乡的小伙,不死?心地期盼千红回来还有一个去处,二姨夫开局失利让她怀疑二姨夫的业务水平。二姨夫也不是给自家人藏着掖着,关?键碰见褚石头之前,他从没听过有人会?嫌弃钱千红这样受欢迎的女孩。

褚石头和钱千红的事暂且吹了之后,他吃了好几家姻缘饭,适龄小伙的老娘们牵着他的袖子打听千红的意向。他还没张口,千红发了疯进城打工,立即贬值泯然众人,和一切没人要的姑娘们同罪。

“老姐姐,现在还剩些光棍汉,穷小子,瘸腿的,有病的,家里连牛也没有的,你还是指望千红自己找个对象回来吧!”二姨夫心如刀绞,他那本村里十二钗的月老册上,千红是排头一棵绛珠仙草,现在零落成泥,染了一身城里的风尘。

千红妈对千红的婚事怀有执着的期待,她的双脚一踩在厂区的土地上,婚事就从脚底浮上脑中。

厂区不大,但找千红就像大海捞针。她沿着从前千红说过的工厂一条街走,罐头厂,电子厂,造纸厂,皮革厂,服装厂,每个厂的大门都像一张大嘴,守着几颗年老的保安獠牙。一个快五十的中年女人探头探脑地打量也不会?被误以为?是工人找活,鹭鸶腿牵着两个懵懂的女孩从她身边经过,她不知道那个鹭鸶腿曾经和千红说过几句话,她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走到一家网吧面前,她不太懂网吧是什么,在厂区这片地上光怪陆离的东西见了太多,她自觉已?经见过世面,知道这是钱千里鬼混过的地方?,摇摇头顺着街道走,路边的音像店哇啦哇啦地放歌。

四下打量,只有音像店老板无所事事地在门口杵着一张桌子打盹,她打听:“小同志,婶子跟你打听个人。”

老板咳嗽一声:“这儿打工的,哪个厂做事,我都知道。”

她感到自己碰上了世外高人,有些怀疑高人的水平,从包袱里翻出照片,不小心跌出来两个红枣。她佝偻身子捡的时候,音像店老板看见她手指间捏着的照片,脱口而出:“以前在罐头厂的?叫什么来着……这还真不知道。”

“这会?儿在哪儿?”

“这会?儿收破烂,往南走,你转个弯出了街道,那片大荒地上一道红墙,新砖摞旧砖,墙根摞着几十根木头。那是废品站,有个老头,你跟他说。”

她想象自己会?在男人堆里找见千红变得很陌生?,她做好千红堕落风尘而自己宽大原谅的准备。从孙小婷妈妈那里听说千红出去卖的事情,事情尚未传开,她已?经求神拜佛地哭了好几夜,直到众人把千红的名?字揉搓成一张废纸随意地扔在地上不再?大范围地提起,她收敛眼泪好好地考虑了她是不是该接纳千红回来。

乡下人好说闲话,每次看见她,没的可说,只好继续说:“你们千红回来了没?”

她的母爱在众人反复的问询中被确认了,千红就是脏成一坨屎她也得铲回自己家去。

进了垃圾站,她一眼就看见高高的杂料堆上站着颐指气使地喊“倒车倒车”的臃肿的女孩是她的千红,一身土灰像是逃难回来。一辆新上漆的农用三轮撅着屁股倒退,退到杂料堆上,千红顺着高脚凳下来,跳上三轮车,三轮车上滚下来个老头。

千红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绕杂料堆转了一圈,绕到后头,那头传来很大的声音。

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她身侧缓慢地经过,到她前头又退回来,贴在她旁边,车窗下来,一个带着点儿书生?气的文雅年轻人探出头:“婶子,千红在不在?”

这是来找千红的?她没说话前已?经把这个男人打量了一圈,年纪二十多岁,很深一道抬头纹,细长的丹凤眼显得书生?气,笑?容很和善,身上很干净,她心里给加了两分。

“谁找我——”隔着杂料堆,千红吼了一声,探出头,冷不丁地和她妈对上了,像考试作弊激烈打小抄的时候,发现班主任就在身后看你捣鬼。一惊一喜,心里大概觉得就算她妈过来骂她一顿也值了,她能?把一切说清楚。

千红妈目睹一枚小炸-弹冲过来扑在自己身上,黏得像饭盆里的黄糕。

旁边的小汽车她还没忘,转过脸,年轻人已?经下车:“千红,你好。”

“你是谁?”千红这才扭过头看见一辆车大大咧咧地进了废品站,下来一个似曾相识但没有太多印象的男人,叫得很亲昵。

“我是段老板朋友,她在城区中央广场等你,上来吧。”

千红没见过这个人,但她年幼的时候也从未听老师说“不要和陌生?人走”的故事,心里并不诧异,觉得段老板全世界都有朋友,眼前这只是一个普通跑腿的人。

“那你等一下,我妈来了。”

“婶子好。”年轻人立即回身对千红妈笑?笑?。

千红妈被千红拉到一边,千红殷勤得像媳妇进了家门给婆婆端茶倒水。她没有太多客气,但久久未见想得心焦,今天奇妙地见到了,就是段老板也得往后稍一稍。

“人家不是找你了?”

“不急不急,我咋能?扔下你!过会?儿再?去,小汽车可快了,也不耽误这一会?儿半会?儿。”

她想了一百句可说的话,都堵车在嗓子眼。最后千红妈也觉得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问了一句:“你没卖吧?”

“我没有。”千红说,千红妈显然松了一口气,从包袱里拿出新头巾给她戴上,说等她回来再?好好说说。

千红妈朴实?地认为?清者?自清,千红说没做就是孙小婷妈嚼舌根,千红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还会?随着千红是处女的事实?水涨船高。

她和千红爸加在一起是老实?人和乡下人的结合,生?出一窝两只老实?倔强的孩子。她是好命的女人,勤快劳动没有碰上大灾大难,所以率先盖起大瓦房,这辈子也没想过什么阴谋诡计。她本想问问那个男人是谁,但褚石头事件的失败让她感觉插不上嘴,锈了半辈子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千红其实?不认识那个男人,她该问问段老板是谁。

目送千红脱掉外衣出门,上了男人的车,她想象千红有出息地找了个城里女婿,自顾自地代入了丹凤眼男人的脸——一旦代入,她有些忧虑,带着丈母娘看女婿的口吻走到车前,慈眉善目地问:“小伙子,你叫啥名?字?”

“周晓东。”

千红在副驾驶冷不丁地抬起头,但车子已?经伴随着周晓东一声“婶子我们走啦”迅速甩开废品站,踏上了进城区的大桥。

“你叫周晓东?”千红警惕起来,还没扣紧安全带,准备随时开门冲出去。

“你认识我呀?”男人和善地笑?,“你认识周局,我是他侄儿,你没准见过我。”

千红不记得自己是否见过他,但恨屋及乌地准备跳车。

“可别,跳下去就是河,你讨厌我也不能?讨厌段老板,毕竟她在等你。”

她沉默地坐回来,抬抬头:“你和她是朋友?”

“是啊。”

“我不信。”

“你讨厌我叔叔?我也讨厌他,他那种官僚主义早就应该被放到电视上报道了。”男人开始说。

“可别诓我。”

“你这人,我说我叔叔,又没说你。他讨厌死?了,我和他可不一样,不然段老板怎么和我做朋友。”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像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的不着急的口吻。千红觉得他瘦瘦小小的没什么攻击性,真出了事大不了抢方?向盘两人一头撞死?。她像个闹脾气的女儿在父亲的车里拒绝说期末考试成绩,牛着一股莫名?的脾气。男人只是笑?笑?,拧开广播听了一会?儿歌,身心放松下来,他们才继续聊天。

周晓东先开口:

我从段老板手里买下了博物馆旁边的空地开了夜总会?,有空带你去看一下。

千红:我不去那种地方?。周晓东:好吧,其实?是你有偏见,夜总会?也不是酒池肉林,进去了就一派奢靡,男女都可以进去玩,有很多娱乐活动,那种事只是一小部?分,段老板不是也有这样的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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