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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这后山的莲池,雨中漫溢,又有蛙声鼓噪不愿停。

他索性起身出了禅房,自廊下撑开柄油纸伞,漫步穿过客堂。

抬望眼,山中青濛濛水气如烟罩住伽蓝殿,观音阁,更远处是钟鼓楼的飞檐宝顶,隐显峥嵘。

才行到山寺前院,青玉石阶下转出一行人来,微雨中,个个素服青衣,融在寺景里。

李逸才见了为首之人,就停了步子。

肃王亦见了他,眨眼挥退了众人,只身拾阶而上。

夕雨昏朦,群山皆是泼墨般的青灰胧色,赵渊仰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赭褐的伞篷底下,立着白衣的欢安,片尘不染。

山间林风时时舞动他的袍角,阵阵翻飞不停,赵渊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长阶,一手夺了伞,一手将李逸匝紧到身前,似是怕眼前人乘风而走。

他垂首将自个的额头抵住李逸的,李逸被他的气息全然包裹,只觉不大的伞蓬底下皆是两人轻喘的呼吸,隔绝了天地。

赵渊在他耳旁低低地问:“可曾想我?”

李逸沿着衣袖摸索到赵渊的手,十指一点点交错进去,缠紧,相握,擦着他的唇道:“思之若狂。”

赵渊喘息重又急促起来,“今夜就离寺。”

寺里多有不便,赵渊百无禁忌,李逸却不行。

听得赵渊这样急切,李逸低声轻笑个不停,“殿下再忍忍,了尘师父明儿就出关了,好歹让我见了他再同你回。”

赵渊狠狠反扣住李逸双手,面上到底冷着脸应了。

夜里,李逸对着几日不见的人儿,如何肯睡?又想着赵渊连日宫中治丧,再连轴赶至报恩寺,此际才得歇一歇,便只默不作声躺在里侧。

不想赵渊突然开口,打破了禅房的宁静。

“头一回随你来报恩寺时,还是殿下的‘牵马奴’。”

他的声音沉缓,瞬间将李逸拉回了旧日记忆。

每年逢皇祖母忌辰,李逸照常要往报恩寺寄哀思,供奉长明灯。

那时他才得了白玉骢,想也未想,就叫赵渊跟着,也省得留人在学里他看顾不上。

当年他还是太孙,来奠念先人,报恩寺掩起山门闭寺三日,里外往来只得宫中跟来的从人。

了尘方丈更是亲至大殿前迎接。

那也是一个雨日,只黄昏入寺时,风雨已歇,山间清气袭人,僧众三五成行立于晚寺内外,远处有暮鼓声传来。

了尘与李逸见礼,笑道:“早起监院才同贫僧道,朱砂泉旁的几株昙花今夜正要盛放,原是应了贵人临门。”

李逸听得目中一亮,“竟是如此凑巧!”

了尘笑而颔首,“还请殿下赏花。”

赵渊是初入报恩寺地界,并不知这其中奥妙,待夜深之际,随众人到了地方,晚风吹尽阴云,露出后山月色下的朱砂泉来,这才大开了眼界。

李逸纻衣素冠,遥遥立在前头,忽地转身向赵渊扬了扬下巴,他的身后是几个巨大的朱红色温汤池,其上正汩汩腾出白雾。汤池成高低状叠往山崖,最外是辽阔的空谷,于夜中深不见底。

泉池四周早已挂起琉璃宫灯,又有銮仪卫擎着火把立在稍远些的山林间。

灯烛薪火噼啪作响,驱走山中鬼魅。

越是靠近池水的地方,空气越是温暖湿热,赵渊在这大异京师气候的小小异域中,寻到了那三株昙花的芳踪。

有两株饱满的花苞已整个展露出来,于灯下玉色照人,其后的红池银月为幕为衬,只待芬芳。

子时方过,万籁空冥寂静,唯有花开声。

李逸甚喜昙花的冰玉之姿,忍不得要描摹几笔,花叶羞赧,不过两个时辰就又要合身长眠去。

才忆起往事,赵渊已转头向李逸道:“可有兴致重游?”

无需问,李逸心知他与他想到了一处,索性支起身笑道:“求之不得。”

微凉雨夜,两人悄然不曾惊动任何人,赵渊在前,右手牵护着李逸,左手举一盏引路琉璃灯,曲折至朱砂泉旁。

四下黑暗,于宙宇中只得他俩。

赵渊将琉璃灯挂于树梢,几丈方圆里,都覆了幽暗火光。

朦朦胧胧间,能看清朱砂泉池旁的落阶石。

赵渊行军惯了,三两下褪了衣衫,赤身探了探池边,报恩寺中日常自有人照理,石阶、池底,并无任何不妥。

晦暗的光影里,李逸见赵渊背立在池中,漆黑幽旷的空谷在他身后绵延展开,四周是风声,膝下是玄色泉池如墨流淌。

他的身形尤甚寺中最精美的那尊力士,修长挺拔,无一丝赘肉。黑夜遮去了他的战伤,只余完美。

赵渊转身向李逸走来,细雨如针芒打在他身上,默默汇成数道水溪,自胸肩流入腹腰……

李逸呆呆立在那儿,漏了几息心跳,直到赵渊牵了他的手,他方才转过身,慌忙褪了衣衫,随他入到池中。

两人窝入泉水,面上是清凉风雨,周身却尽是安暖。

李逸倚靠进赵渊怀里,水流将他整个托起,又有赵渊为他定住身形,他背躺了片刻,享够了宁静,翻转来,拿脸颊去厮磨赵渊的颈脖,于半梦半醒间轻道:“其渊,夫复何求。”

赵渊嗯了声,俯首吻上他的额角、眉心,又摘了他的玉簪,替他揉开乌发,李逸舒服得扭了扭身,唇角止不住泄出声来,暗哑音色别有诱惑。

“别动,”赵渊的声音同样哑得很,“再动我可保不齐在寺里不做点别的。”

说话间,已夹了警告。

李逸忙唬得乖乖不动了,赵渊反倒轻笑起来,啜吻着他的后颈,手亦在水下暗抚开去……

“别,别闹。”李逸挣不开,软了声求饶,“其渊——”

赵渊被他唤得差点把持不住,不得不歇了逗弄李逸的心思,两人静享宁夜。

李逸体弱,才泡了两刻钟,便有些气闷胸热了,很快又有些晕汤迷糊起来。

赵渊唤他:“欢安?”

他无力点点头,嘴上道:“该回了。”却是有些挪不动身。

赵渊一把横抱起人儿,几步出了朱砂泉。

他先将李逸层层裹好,自个只穿披了外衣,也不再叫李逸行路,直接将人抱回了禅房。

幸而已是子时都过了,四下无人,有仪卫司轮着值夜的,见此早乖乖隐到暗处,只作不见。

李逸将脸埋在赵渊臂弯里,等回进了屋里,心念着他的体贴,竟主动凑去轻琢了下唇角。

灯下,李逸两颊酡红,也不知是池水泡得,还是惯常脸皮薄得。

赵渊忍了笑,捉住李逸不让他退走,细细回吻,夜里自来是要将他搂在怀中入睡。

清早,夜雨尽停,寺中晨钟响彻,惊起层层飞鸟。

李逸因泡了温泉,难得睡过了头,赵渊传了粥菜到禅房,待李逸都收拾用妥了,与他同去见了尘。

方丈室里,赵渊只管低头喝禅茶。

了尘与李逸叙了些旧,又浅谈几句佛事,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了寺里的境况。

“是,正要扩建藏经阁,大雄宝殿亦等着动工整修梁檐。”了尘边道边笑眯眯看向肃王。

赵渊放下茶盅,瞟了瞟方丈毫不遮掩的化缘神情。

李逸朝他眨眨眼,谁让你当初砸上人家的宝殿呢。

赵渊也不避开,当着了尘的面,就和李逸打起了眉眼官司,还不是你先要出的家。

了尘方丈禅定功夫极佳,随你们闹腾,我自岿然不动。

他慢条斯理给两位添茶,又依序上茶点。

总之,方丈的这笔账算到佛祖面前也是门清,怎么盘也盘不出这两位头上。

赵渊又怎可能不应。

待到两人离寺出来,雨后霓虹尚挂在天边,仍未被日中雾霞掩去。

李逸与赵渊并骑出了山门,他回首再望时,离愁被赵渊一句话冲得无影无踪。

“早知多留这一夜,比京师最奢靡的销金窟还要贵上许多,本王断不该应你。”

李逸顿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他这是说了尘问他讨要当年闯殿的本息。

又听赵渊抬眉道:“还是粗茶淡饭,禅房冷铺,这一夜食宿所费金银莫说待几夜销金窟了,都够买下个把了。”

李逸原知赵渊百无禁忌,只这庙门还没走远,就已是什么话都往外蹦,能忍到山门外,多半还是顾及他的缘故。

明明浑不在意这些钱财,肃王征战多年,又曾权倾朝野,家底只怕比皇帝的私库还厚些。如今李逸的销用,赵渊总也不肯差了他当年还是太孙时的奢雅。

现下这么说,怕是想移了他的离愁怅绪。

李逸便不再接话,只瞧着赵渊微微笑。

未想,赵渊并不肯翻过这一页,而是凑近身子到他侧旁,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道:“不过能换朱砂泉共浴,也勉强值了。只看着没吃着,不若今晚咱们早些投宿,由着我可好。”

那尾音翘起,却分明不是问句,而是要说定的意思。李逸拽开马头,再不肯理赵渊,然到底颈脖处不争气地泛起红霞,从交领间直爬上了面颊。

赵渊逗够了李逸,转头又一本正经做起肃王来。

说得厉害,赵渊夜里却克制着浅尝辄止,是知道行路途中,李逸不爱坐车轿,若骑马又怎能肆意妄为,自是忍住,总也舍不得他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艺术金主》,完结同类古耽《青山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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