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森田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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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面是一个朋友，商沐一定都笑得直不起腰了，但钟离璞重伤未愈神经纤细，商沐道貌岸然地对他说：“我没有骗你呀。我们厨师做饭之前一定要查看大家的过敏表的，这是基本素养。你一定是不够信任我，所以才会……”

钟离璞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商沐说：“你想听真话假话？”

钟离璞灰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瞪着商沐，说：“这太虚伪了。”

商沐说：“你不喜欢走形式我就直接笑了？”

钟离璞怒道：“不准笑！”

商沐说：“你瞧？你虽然把虚伪当做贬义词来用，但也得承认它比真诚更讨人喜欢。”他把凤凰奶糊递给钟离璞，钟离璞别扭地扭开头，商沐就自己一口喝下，喝完满足地长叹一声，“太好吃啦！”

钟离璞不理商沐，费力地把轮椅挪到桌边，摸起一瓶榴莲味营养液，恶狠狠地把吸管一插，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没有商沐做的好吃。

商沐把从餐厅带来的菜挪到盘子里，精心摆盘，放在钟离璞面前。

早晨商沐考虑到钟离璞喉咙不适，做了软烂好消化的食物，但既然对方的痊愈程度出乎意料，午餐也可以适当吃一些更有滋味的硬质食物。

因此，他午餐拿来了两片蜂蜜烤面包片，盐烤芦笋配苦菊，荤菜是油封鸭。若钟离璞身体再好一些，配上一杯红酒最好不过，现在就作罢吧。

钟离璞本来是想拒绝以表不满的，但他光是闻到这些菜的味道就食指大动，在商沐把菜递过来的时候稍一犹豫，啊呜一下第一口就吃了进去。有一就有二，不知不觉钟离璞发现自己竟然很配合地吃完了。

真香。

他有点别扭，不想和商沐说话。但商沐似乎很开心，三口两口把钟离璞拒绝食用的配菜吞进肚子里，把盘子一叠塞进洗碗机里，按下按钮，洗碗机就呼噜呼噜洗了起来。

令人心情愉快的家庭场景。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让人觉得他也属于其中。

钟离璞坐在轮椅上，问：“你下午又要走么？”

“你会跟我一起去么？”商沐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钟离璞对面，“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毁容么？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加上你惊人的恢复速度，可能一个月都不要就能恢复英俊帅气。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嘲笑过你的人都会大吃一惊，轮到你来嘲笑他们。”

钟离璞坐在轮椅上，神情漠然，他说：“你说的这些话，我前几天一直在听人说。每个人都说，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但是他们都不明白。”

他抬头看商沐，忽然产生了一些倾诉的欲望，问：“你听说过森田疗法么？”

商沐说：“是精神疾病的一种治疗方法么？”

他上辈子听说过这个名词。如今的医学想比上辈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精神疾病的治疗似乎还沿用过去的许多疗法。看来人心比宇宙的真理更加难以捉摸啊。

“差不多吧。我的精神医生跟我介绍说的是，森田疗法是一种自然疗法，顺势疗法，核心就是八个字’顺其自然，为所当为’。其中有几个要点：第一，要按照健康人的方式生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第二，我周围的人不要用对待病人的方式对待我，要把我当成正常人，完成正常人的社会活动；第三，要让我认识到自身的限度，不要强求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商沐第一反应觉得是指恢复情况，但是这对于钟离璞来说并不是“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事实上，以钟离璞这种非人的恢复能力，他能够恢复原样的概率是很高的。

“我很痛恨我现在这张脸，我觉得它是假的，它是寄生在我身上的一个丑陋的部分。我对医生是这么说的。”钟离璞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地看着商沐，问，“但是商沐，你知道我真正怕的是什么么？”

钟离璞并没有期待答案，因为这个答案是刚刚那场乌龙之后突然浮现在他心中，连他自己都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个设问。

但在他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之前，商沐已经低声说：“如果这张脸是真的呢？”

钟离璞浓密的睫毛突然扬起，瞳孔中倒映着商沐因为认真所以显得有些无情的脸。

他轻声说：“是啊，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如果这个野蛮而悲伤的钟离璞是真的，过去那个光鲜亮丽的钟离璞……才是假的呢？”

他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商沐差点以为他又要哭了。但钟离璞眼睛清明，目光甚至比刚刚更加锐利，他说：“商沐，这是回答你的问题。我想要问的是第二点。商沐，我只认识了你一天不到，我不了解你，但是我真的对你很有好感。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晃裕同为什么会把你带给我。商沐，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治疗的一部分？他们是不是告诉你，要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你是在按照他们的吩咐做么？你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

森田疗法的第二点是，患者周围的人不能把伤患当做伤患，而应该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

在前往碧罗星的飞船上，晃裕同把这一点当做任务布置下去，但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可以按照医生的要求控制言行，但是那些微妙的语尾音调、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和迫不及待离开的脚步是骗不了人的。

在身体治疗稳步进行的同时，心理治疗一开始就失败了。

医生不得不更改了方案，采用封闭式治疗，除了治疗所需之外禁止一切会面和交际活动，钟离璞的情况才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