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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寺内有钟律院,所藏六乐之器冠绝天下。在一间宽逾十丈,长约三十丈的偏殿中,摆放着不少庞然大物。
身着便服的皇帝缓步穿行其间,脸上溢满欣喜之色。“妙哉。这次朕的生辰宴便放到玉湖上办,大孟最好的舞师和乐师全都要参加,你们太常寺可不能敷衍了事。”
太常卿朱宜群跟随在女帝身侧,顿了顿脚步,笑着回道:“太后的意思……此次生辰宴不必太过铺张,在宫里办便是。”
“朕的生辰宴,难道仅仅只是个生辰宴?”张恩霈的语气冷了下来,让本就幽暗的大殿显得愈发森严可畏,“礼序乾坤,乐和天地。身为太常卿,你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朱宜群还是头一回领教女帝训人的威势,怔愣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将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小心地低下头,不敢与张恩霈对视。
“太后那边不必担心,你们只管照朕的意思去准备。”张恩霈说着,慢慢走到织毯尽头停下脚步,转身回望着两侧排列整齐的金石之器,犹如重甲士兵列阵迎候,不禁心中激荡,抬手一挥,“这些,朕全都要!”
“遵旨。”朱宜群不敢多言,见女帝挥了挥手,便自觉退下。
殿里只剩下欧元陪在女帝身旁,他见女帝如此胸有成竹,也忍不住问道:“陛下这么有把握说服太后?”
张恩霈笑道:“此次驸马大选,太后的钱袋子有多少进账,我可是一清二楚。她老人家赚得盆满钵满,我再说几句好话逗她开心,生辰宴这点花销又算得了什么?”
欧元虽心有疑虑,但想到女帝在太后面前的绝招——放下脸来撒娇耍赖,似乎还从未失过手,便也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
张恩霈对欧元也挥了挥手:“你也出去吧,我想独自待一会。”
“是。”欧元躬身行礼,默默退出殿外。
殿内独留张恩霈一人,她却丝毫没有孤独之感,满室大大小小的编钟和玉磬,悄然无声地陪伴着她。她走到一架铜编钟前,伸出指尖轻抚着钟面雕饰的鸟兽和龙纹,摸起来既光滑又冰凉。再用指甲轻轻敲了敲,便听见悠扬又厚重的声响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尤爱金石之音,每每听到金声玉振的礼乐演奏,总会由心底生出敬畏之情,好似能触摸到沉眠数千年的不灭之魂,令她心潮澎湃。
再往前走,她面前是一人多高的玉制编磬,上下两层各十六枚。拿起架上的小木槌轻轻一敲,音色格外悦耳。
余音渐渐散去,殿内重归寂静,落针可闻。她甚至听见了殿外不远处传来的些许动静——那是一串轻飘飘的脚步声。细细听来,那脚步带着迟疑,走几步顿一顿,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太常寺里进了贼。
不一会,来人已到了这间偏殿的侧门处。这时殿门敞着,于是脚步声只稍稍停顿了片刻,便溜进殿内。
张恩霈正欲开口呵斥,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赞叹,分明是情不自禁说出口,又害怕被人听见才极力压低了声音,却是出自女子之口。
“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误闯进来了?”张恩霈想着,悄然退了几步,身子没入阴影中。
殿门口的脚步声又轻轻响起,流连穿梭于钟磬之间,落地时更加轻缓谨慎。女子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缓步往前,渐渐走到了殿中的空地,四壁灯烛的微光映在她脸上,如同泛起了红晕。她又轻声叹道:“也太壮观了……”
张恩霈不喜欢在专注思索时被人打扰,心中微有些恼,便握着小木槌走到了最大的一架编钟背后。
女子呼吸都放缓了许多,像是害怕惊动沉睡的巨人似的,只将啧啧的赞叹声尽力压到最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朝最近的那架编钟靠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咚——
一声雄浑又悠长的钟声忽然响起,声音虽不刺耳,却把女子吓得浑身汗毛倒竖,连连后退几步,仿佛见了鬼。
就在她准备退出殿外时,张恩霈适时开口质问:“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殿内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才听见那女子轻轻迈着步子走了过来,绕到编钟之后,小心地开口道:“我……我只是从外面路过,扰了姑娘清净,实在抱歉。”
张恩霈手持小木槌面对编钟站着,本对来人不屑一顾,一听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这才转头看去,竟是江枣儿。
江枣儿瞅了瞅旁边这架一人多高的编钟,又怯怯地望向眼前的人,似乎很紧张。她的确没见过这么多的钟磬聚于一室,伸手就能摸到,简直像做梦似的。“我好像……迷路了,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钟律院的金石库。”张恩霈略带不满地瞥了一眼江枣儿,便又举起小木槌,在上层的一枚钮钟上轻轻敲了一下。
江枣儿一听这话,神色更是不妙。钟律院虽在太乐署里,可这金石库却不是人人都能进的,这里面存放的可都是宫廷祭典践礼中所用的礼器,寻常人哪敢随意触碰?
张恩霈神色十分冷淡,江枣儿在她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冒出来,让她不大乐意。但她转念一想,此前让人带走江枣儿,不正是为了打听一些事吗?就在江枣儿略显慌张地准备开口告辞之时,张恩霈淡淡问了句:“你是新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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