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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晚恒娘到家后,薛大娘并未歇下,点了油灯,候她半宿。
等到她全须全尾回来,先是拉着她直掉泪,后来说起白日之事,恒娘只安慰她娘,道是一切都好。大娘见问不出更多,不由得气急,嗔目又打又骂。
激动之下,犯了肺痨,咳得惊天动地,连楼下睡死的两个姐儿也被吵醒,半夜爬起来,一阵烧水找药的忙乱。
好容易等大娘情绪平稳,咳得好些,天已蒙亮。恒娘服侍娘亲歇下,自己却换身衣服,理好发鬓,轻手轻脚下楼去。
兰姐儿发蓬蓬,眼直直地晃出来,正要去屋角便桶处解手,瞅见恒娘一身齐整,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睡意醒了一半:“恒娘,昨晚闹了大半夜,你不赶紧睡会儿?今日又没什么急事,你去哪儿?”
“有些首尾没理清,需得再去一趟太学。你们且睡吧。——别睡死了去,耳朵给我放机灵点,大娘若是醒了,你们就赶紧起身去看着。”
兰姐儿应了,解手回来,见她左顾右盼,东翻西找,好奇问道:“你找什么?”
薛家做着浣衣的行当,楼下一间屋子全摆着竹架,专门存放各类浣洗用具、熏染香料、又或是待料理的、已晒干的衣物。
恒娘此时便在最靠近墙角的一层竹架上翻找,“前些日子无聊,做了副黑纱幞头,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
兰姐儿噗嗤笑,睡意一下子全没了,眼目炯炯:“无聊做的?你哄人呢。那针脚可细密着,用料也是上好的细棉纱。大娘跟我们讲,这定是你做给未来夫君的。让我们小心洗净晾好,放进你的嫁妆抬子。”
嫁妆抬子?那岂不留在了莫家?
恒娘顿足:世间的母女,可都如她跟她娘这般,诸事相反、五行犯冲的么?
见她恼火,兰姐儿忍住笑,回身从另一个架子上翻找出来,“不过昨日莫家的人得罪我了,我才不肯送东西给他们呢。喏,这不是?”
恒娘一把接过,就着晨光仔细打量,两侧软脚各绣了一个暗字:宗、越。
太学人数众多,衣物雷同。为免混淆,或是太学生自己,或是浣洗行代为,多在隐僻处绣字标识。
这顶幞头的字样尤其工整秀丽,好在是同色纱线所绣,字又极小,又在内侧,外人断难察觉。
心中一松,朝兰姐儿点头笑:“还是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兰姐儿朝她挤眼:“男子才戴这玩意儿。如今恒娘没了夫君,这幞头要便宜谁去?”见恒娘微笑不语,径往下猜:“难道是昨日救了咱们的仲秀才?”
“别瞎说。”恒娘横她一眼,小心收了幞头,这才转身准备其他物事。
天一亮,仍旧租了赵大的骡车,放了三个竹筐,往太学而去。
骡车经过那处新涂的白墙院落,恒娘留神打量,见大门紧闭,门口没有马车踪影,似是个内里没人的模样。
赵大注意到她神色,一抖鞭子,骡子放慢脚步。
他指着那院子,朝恒娘笑道:“昨日你让我先回,可正好在这里赶上一场热闹。就在那门口,停了满生生五六架马车,几个穿着上好衣衫的公子哥儿堵在门口吵嚷,下人也站了满地。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江湖人物,跑到太学里来寻仇闹事。”
“难道不是?”恒娘善解人意,立即追问。
“听了半日,才知道,这不知是哪家的贵家小姐新进入住,公子哥儿们巴巴地赶来送礼。那车上,都是一车车的南花北花,瓶瓶罐罐,又是什么苏和墨,香衣服,虾胡须。”(香扆yǐ,指屏风。虾须,代指垂帘。)
恒娘正在想,虾胡须是什么玩意儿。赵大已经摇头叹气:“亏得那些个公子哥儿,个个锦衣玉服,长得也一表人才,却跟街头浑人没什么两样,两句话不合,顿时大打出手。”
“真打起来了?”恒娘吓一跳。
“怎么不真?下人们衣服都扯烂了,还有见血的。当时围了好几百号人在这里看。我远远瞧见,学里几位学录、学谕都往这头赶来。好在院子里头出来个黄衣服的小娘子,将这些个公子哥儿一并请了进去,才算了事。”
“那你老人家可曾听清,这里头究竟住的是哪府上的贵人?”
“这倒没有。”赵大颇有惭色,“只听他们叫大小姐,又不提名,又不带姓的,这可猜不出。”
嘴上嘬个骨朵,啧啧评判:“不管是哪府里的小姐,这诺多公子哥儿当众为她争风吃醋,哪里能有什么好名声?她家大人可有得头疼了。
到了惠连池,恒娘今日也不去其他地方,径直去了服膺斋。
刚近丙楹门口,碰见余助匆匆走出,抬头见到她,展颜笑道:“恒娘,你近日可有掉东西?”
恒娘心下明白,面上做出一副惊讶神色:“余公子怎么知道?我昨日掉了支簪子,遍寻不着。”“在我桌上放着呢。”余助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嘻嘻道,“远陌果然细致,满屋子人只有他认出来,说是你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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