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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烟,昙花一瞬乍现,凋敝后,仍是长长的夜。幢幢人影如幻,终于渐散渐尽,只有一?幽芳心,独坐一?隅。
满室狼藉皆不见,丫鬟们已经收拾干净沾了血迹的绢子、枕头、被褥,又端来一碗新药。童釉瞳盘在两片檀色重影的绡帐内,拿了手边一把长柄镀金铜镜,只瞧见自个儿右边腮已肿得半高,略微偏头后,一?条弯长的伤口就露了出来,上头涂抹了一?层白色的膏子,与血迹融在一起,瞧起来颇有些?令人倒胃。
自照一瞬,眼泪又由她一?片绿海中滚出。玉翡正由帘下?踅入,一?瞧,火急火燎地就抽了帕子坐在床沿上替她蘸泪,“快别哭了,太医不是说了麽,只要好生将养,不一?定?会留疤的。你瞧你这一?夜泪珠子不断的,觉也不睡,可有好生将养的样子啊?”
泪似长雨,只是个蘸不尽,哭得她心紧,温情的眼渐渐凝出狠色,“都是那起子小贱人造的!打?他们二三十板子,真算便宜她们了!还不是爷心软,只顾着那个狐媚子,竟然将那群小贱人不作重?罚。哼,等我?明儿派人传话回?府里去,老爷再同皇后娘娘通个气儿,爷就是想轻绕也不能够!”
“不行、”童釉瞳登时丢了镜,一?把将她攥住,一?只素腕揉了全身力气,“你不许去告诉父亲、也不许叫姨妈晓得!她们、她们也是无心的,还要叫知濯哥哥怎么罚呀?难道将人都杀了不成?”
“怎么就不该杀?那群没王法?的贱人、就是杀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
人一急,泪更是泉涌而出,将她一个手晃一?晃,“玉翡姐,求你了,你不要去告诉爹爹!姨妈要是晓得了,是要责难知濯哥哥的。这、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儿嘛,做什么要闹得人尽皆知的?”
二人相缠不下?,良久,玉翡重泄一?口气,浩远地飘至帘外。宋知濯听闻至此,只觉心头重重?的压下?来什么——是三千风情月账。
原以为,这门婚事实非他所求,便能问心无愧的将这位一?厢情愿的少女冷落在这华门之内,一?门心思地爱他之所爱,并不亏欠谁。如今方知,情债难偿,无所计量,由她痴心付诸那一刻起,他便欠下?了她,但他还不起,只能于心有愧。
他清一?清干涩的嗓子,踅入卧房,二人惊见他,一?个慌着行礼退下?,一?位盘在床上踞蹐无措。岑岑寂静后,童釉瞳心乱如麻,一?刻泪珠卡在眼眶,兜兜转转,最终落下。
抬起泪涔涔的眼,见宋知濯正静瞧着自个儿,她更加慌乱,忙将头垂下?,让青丝坠到胸前,刻意障掩了她半张脸,“……知濯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没事儿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明儿不是还要上朝吗?”
足够令她一?颗心狂乱的一?瞬寂静后,他抬起半截白茶银丝竹叶花的衣袖,拂过?她腮边的一?片发,正要细窥,却被童釉瞳后仰着避开。
盯着他悬空的一?只大手,她又下一?泪,嗓音如被雨烟侵袭,湿润不清,“你别看,丑的很。”
言讫,小心去窥看他的神色,她原以为,会是嫌弃、或是避忌。可泪眼迷蒙中,她望见他轻柔地一笑,“分妆间浅靥,绕脸傅斜红①。”他执起薄锦被上的镜子,递给她,“宫姬薛夜来腮边有伤,却引得其余宫女纷纷效仿。你国色天香,一?点瑕疵反而平添风韵,怕什么?”
大概是他面上没有惯常的客套疏离、眼中不再有若即若离的冷漠,难得温情如许。引得童釉瞳一片芳心、反生寥落,只觉周遭的光像是万家灯火,她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一?种温暖。
她仍旧垂着头,连眼也跟着一?并垂下?,一?个软白的手抠紧了被面,“那你怎的、怎的不喜欢我呢?好像就连多一?眼都不愿意瞧我似的……。”
满室里回?荡着宋知濯无奈的叹笑,“你还小,你不懂,许多东西是有限的。”
他渐将神色郑重?起来,与她对望,“……瞳儿,作为你的丈夫,我?只能尽我?所能给你锦衣玉食,你想要什么名贵的东西我都可以想法子满足你。我?一?直不来,是因为你想要的——例如我?的心,我?给不了你,我?早将它?给了明珠。我?很抱歉,今天令你受这样重的伤害,但我?可以不偏不倚地说,明珠她并不想伤害你,这只是个意外。所以,你能原谅她吗?当然了,你可以恨,但请你来恨我吧,弄成这样,我?难辞其咎。”
恨他?不,童釉瞳连那些小小的酸楚埋怨也是因为爱他。她爱他,由他目不斜视的对自己挪开的第一眼起,她就爱他了,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对明珠的深情才使她爱上他的。
故而即便他坐在这里是为了替明珠说话儿,即便这个事实让童釉瞳感觉自己又受到一次重创。无限的酸楚涌上,再次汇成眼泪连坠而下?,晕开了背上葡萄连枝的暗花儿,她毫无心计的头脑在这一?霎,只能拿捏着这一?点儿来祈求他。
嫉妒梗咽了她的喉咙,声音溃不成言,“我?、我?本来就、就不怪她的,我?知道、跟她无关。”她长抽一下?鼻翼,渐渐稳住生息,掬出一捧梨花带雨的笑,“知濯哥哥,你放心,我?保证不往外说这件事儿。……今儿这样晚了,你瞧天都快亮了,你就这里睡吧。”
满月棂心窗外,月已西悬,火烛业已残烬,映着她泪红的眼,犹如晚照下的绿水,清澈地将宋知濯困住。
他有些?挪不开脚,良心喟尔一?落,就将他整个人由折背椅上落到了床沿,拇指拨开了她满脸的泪珠,“也罢,不折腾了,也睡不了多久,我?就在这里躺一会儿。”
童釉瞳的心骤然由谷底浮到碧空,漾起春波一?片,真正开怀地笑起来,仍旧泪眼婆娑,“真的?”
未及他答,她先将自个儿用的一?个八角鸳鸯枕挪到里头,将里头那个扯出。望着并对一?世的两个枕头,眼波仿佛升起满天的欢喜,“知濯哥哥你放心,我?睡觉很乖的,一?点儿也不闹!”
旋即久候的丫鬟上来,替宋知濯解了衣,将一?盏盏烛火熄灭。留下?一?片清霜的月光。直到宋知濯的呼吸渐重?,童釉瞳方侧翻了身将他模糊的半脸睇住,一?刻也不曾错开地将他寸寸细窥。他高高立起的山根像她终于攀上的山顶,使她重?新燃起新婚之夜的那种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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