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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了?,你放心。”宋知濯招她过来,眼?中缱绻缠绵,唇上只管舒心地笑着,“我先同?你提前说一声儿,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去?会见一个?朋友,约在明雅坊,先跟你交代了?,免得届时你知道了?多心。”瞧她神色懵懂,他又问:“你晓得明雅坊是什么地方吧?”
明珠将头拨浪鼓似的摇起来,“不?晓得,什么地方?”
外?头凡尘的光扑在她身上,熨染了?一个?出世的仙子。在宋知濯眼?中,她就是从烂泥地里走出来的仙子,即便裙上裹满污秽的泥浆,脸上却比一切清泉都干净。
他笑了?,捧着她的手印上崇拜与?仰慕的一吻,“就是青楼,青楼你总晓得吧?”
“是窑子?”明珠将下巴细碎点着,“这?个?我倒晓得,从前我不?是三番五次从里头逃出命来的?”言着,她将眼?一横,警惕地睇住他,“你去?窑子里头做什么?难不?成要?去?找女人?”
下一瞬,她的眼?又朝他腿根上瞟过,十分不?屑。宋知濯追了?她的眼?,又忙掣住她的手,“你这?小尼姑,想哪里去?了??窑子和青楼可不?大?一样,窑子不?过是最低等的妓/院,里头迎来送往,不?讲那些花招子,只管个?‘脱了?衣裳睡觉’。青楼是声色光艳的场所,里头的姑娘琴棋书画惯常都会的,男人去?那里,谈事儿、应酬、不?光是睡觉。我发誓,我去?那儿单单就是去?谈事儿。”
不?知哪里扑来一只雀鸟,正落在窗台上,恐怕是在风雪中迷失到此,明珠遥遥瞧一眼?,见它不?像受伤,才收心回来面对这?个?酸涩的问题。
一想到有女人会扑在他怀里,折颈在他肩头,与?他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她心上就似倒了?一个?醋瓶,“谈事儿就谈事儿好了?,干嘛非得去?那种地方,难不?成没有女人谈不?成事儿?”
“我也不?愿意去?,在家守着你多好。可眼?下时局动?荡,我躺这?么久,就为等这?个?时机。我那朋友不?是别个?,原是前太子的嫡子,身份特殊,若这?时候叫别人瞧见我突然好了?,又同?他来往,难免多心。故而才要?寻那么个?掩人耳目的地方。”
他说得肺腑城然,好似恨不?得三指朝天,发一个?重誓。明珠也不?好意思了?,好半天,才将半垂的睫毛抬起来,低低嗫一声儿,“那得多少银子啊?”
窗上那只鸟振翅一挥,竟然一头栽在桂树底下,引得宋知濯发笑,“大?概就五六百两,何苦计较这?些?”
锥心之痛,莫过于此,明珠捶胸顿足,“早知道我那日就将瞧上的那个?蓝宝石嵌的镯子买下来了?!我晓得你有钱,却不?晓得你随便在外?头吃喝就要?花个?几百银子,那镯子统共也就一千两,我何必要?想着替你省那个?钱,害我那几日做梦也总梦见那个?镯子在我眼?前晃啊晃,一伸手老够不?着!”
望其眉目叠恨,宋知濯极爽朗的笑出声,拽住她的手举至眼?底下横看竖看,上头忍冬藤的细金镯懒洋洋的散着光,“你还别说,你皮肤白,金银玉器,红蓝宝石都衬得上你。一千两,又不?值什么,倒把我的小尼姑愁成这?个?样子,使?唤人出去?买了?来就是。”
“哼,我以后可一定不?替你省钱了?!”艳阳天照着她艳丽的唇,足能挂一个?水壶在上头,“以后看上什么我就买,戴不?上我就存着。等哪日你做了?大?官儿不?要?我这?糟糠之妻了?,我就拿去?变卖,下辈子也能无忧无虑。”
“呵,你这?小尼姑,”宋知濯掐了?她桃尖一样的下巴虚晃两下,“原来是替自个?儿筹谋着后路呢。可真叫我伤心,我连咱俩的坟头都想到挖在哪处了?,你却一心想着要?弃我而去??罢了?罢了?,我干脆也不?做什么劳什子官儿了?,只守着你好不?好?”
好,真好。可明珠一抬眸,就瞧见他已经与?当初头一回见时候判若两人的身躯,甚至在他的脸上,早已寻不?见当初残败的、倒映着死亡影子的眼?睛。眼?前的他,已然挺拔如一篾新竹,每日都会新抽出一片志向的长叶,往中霄生长。
她自然是很为他高兴的,不?说别的,就单像是看见一个?脆弱的孩子在她的哺育下茁壮长大?,就足以她由衷地替他开?心。可同?时,听?见那些前朝纷争,她又害怕,害怕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往那够不?着的领域保护他。
她无法替他分担那些刀光剑影,只能支持并鼓励他,“守着我算怎么回事儿,我又有什么好守的?你只管去?办你的事儿,我同?你说笑嘛,我没有哪样小心眼?儿。”
宋知濯抬了?一截紫貂毛压边儿的氅袖,捧着她蜜桃似的脸,先吻向眉心,然后一路辗转,是目、是唇,是鼻尖,每一寸,都像是吻在他的故土、新国、他所能走过的每寸土地。
最终,这?一场丈量山河的吻在明珠细细的战栗中,停在她的耳畔。他先是叼起她的耳垂在唇间摩挲,然后停下,呼着灼人的热气?,由喉头滚出沉缓的重欲,“你放心,我原先去?那些地方从不?留宿,眼?下就更不?会了?。我想着,这?头一次欢爱自然是要?与?你一起享受。”
霎时间,明珠的心酥软一跳、跳过后,仿佛是跌进无穷无尽的云端。这?一次,她没有再?想起那些遥远晦暗的片段,她所想到的,唯有他广阔的胸膛与?坚实的臂膀、想到他们之间每一个?相交的吻,如饮甘露。
窗外?的飞雀不?知几时从雪里扑腾出来,义无反顾地扭头扎进虚空的天,彩翅之下,是另一片声色沉溺。
这?两日,不?知宋知书在哪里寻来一个?擅弹琵琶的女子,整日家饮酒听?曲儿。那缠绵乐音绕过梁与?廊,从槛窗踅进一张织金软塌,吵得楚含丹脑仁儿直疼。
她支着胭红的指尖缓缓柔着太阳穴,可里头仍是绕不?尽一阙《声声慢》,伴随这?哀怨的唱词,还有宋知濯长长一段冷言冷语,时刻催她下泪。
她已经流过太多眼?泪了?,在每个?肉身沉迷的夜晚,灵魂都在清醒的哭泣。这?两日,更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哭泣,望着天、雪、花间、屋檐,每一堵墙都曾是她用?回忆堆砌起来沉溺在此的城——她少女时期一片片如翚羽斑斓的回忆。而现下,它们被她的眼?泪冲刷过一遍一遍,直到露出里头溃烂的尘砾。
“夜合,夜合!”
她撤了?手,往案上连嗑几下冰玉翠镯,直到嗑来夜合,“这?女人是谁?”
望她眉间凝恨千重、怨懑难当,夜合只得柔声劝慰,“还不?是姑爷从外?头哪个?戏班子里请来的嘛,听?说即能唱能弹,又极善拇战,一日包银一千两,这?两日都在姑爷房里。嗨,不?过是个?玩意儿,姑爷若真爱她,早就赎了?回来,何必每日费那一千银子?”
悦耳笙歌在楚含丹耳里,好似唱成了?送葬的哀乐,将她的心裹了?棺材葬进一个?无底洞。她阴着脸,脂粉再?也提不?动?一个?笑来,“你去?跟她说,让她别唱了?,还让不?让人清净了??”
缄默片刻,夜合也只好遵旨承办,捉裙掠过槛窗,进了?隔壁屋子。
里头正是绮丽风光,宋知书正支着一个?膝盖在榻,案上端放着两个?玉樽,三壶清酒,一碟子油酥核桃、一碟糟乳鸽、一碟炙烤鹿肉。那女子衣裳半开?,挣得□□半露,就靠在他怀里抱着琵琶,指端一拂,又一阵碎珠落盘。
嬉闹间,宋知书抬眉,翕赫瞧见夜合好似欲言又止地杵在一根大?圆柱后头,他便笑着抬了?鸦青浪纹蜀锦袖,“你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来同?我喝酒取乐?来来来,叫你小姐一块儿来,咱们一同?乐呵,倒别把她一个?人晾在那里孤单寂寞啊。”
瞧那行动?昏庸,分明已是半醉,斜长的眼?懒抬着。夜合只在心中叹气?,面上还是苦劝,“姑爷少喝些酒吧,喝多了?伤身。”
“呵,”宋知书耷下眼?皮,抖肩一笑,一手勾着那女子,在她胸上一寸摩挲,“伤不?伤身又有什么要?紧?你来恐怕不?是说这?个?的,照直说吧,你家小姐又要?作什么妖?”
夜合半迎一步,唇角泄出个?尴尬的笑来,“小姐说,这?位姑娘连着唱了?两日的曲儿,也没个?白天黑夜的,吵得她头疼。说也是呢,姑爷,您只管在这?里寻欢作乐,也没到我们屋里去?,哪里晓得小姐她这?两日不?大?好,一会儿嚷肚子疼一会儿又说头疼的,叫请太医,她又不?让,我也没个?法子。”
那女子只当是哪个?“正经夫人”拈酸吃醋,笑着回首,却被宋知书绕开?了?胳膊,险叫她踉跄一下。这?位公子向来不?知道个?怜香惜玉,只提了?眉望住夜合,“她月信来了??怎么无端端肚子疼?”
“没,还不?到日子呢,”夜合晓得他要?起来,故而退开?一步让他,朝那女子乜过一眼?,“姑爷去?瞧瞧吧,估摸着是烟兰这?一死,小姐心里不?大?过得去?的缘故。”
宋知书一行拔座而起,一行干笑了?两声儿,“她过不?去??呵呵,她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只怕不?是为个?丫鬟,是为某些‘别个?’吧?我倒也有耳闻,说是我大?哥见好了?,她大?概也经代我去?问过了??”
这?一去?,就将那位红粉佳人弃在那里,倒叫别人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一壁干等着,一壁想着他话里零星一点儿龌龊的艳情?,瞧着这?世家大?族,也比她们那烟花柳巷干净不?到哪里去?。
这?厢进屋,见楚含丹灰败着脸歪在榻上,榻前蹲了?两个?烧金炭盆,里头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衬得她更若朝花夕落的情?状,好不?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恨葱葱,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明汤显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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