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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开年即不顺。

春夏缺雨少雪,步入初夏后旱情继续蔓延,颖水上游的河流几乎全部断流,沿线河塘干涸见底,大片大片的农耕地被迫抛荒,整个中州市很多生产队既闹粮荒又闹水荒。

可以说,灾情比往年更要惨重,连本地的一些小报上都开始有“灾情”相关的字眼出现,不再是一股脑儿热鼓喧天的大肆宣扬丰产丰收。

相比其它地方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柳河大队的社员们日子相对要好过多了。

一队在芦苇荡子里开的那几口井水源一直没有断,在柳河河底的几个水坑完全干涸之后,这几口水井成了柳河大队社员们的救命井。

再加上这一次因柳东睿的一个意外发现而逼迫公社开仓放粮,口粮短缺的问题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粮食虽然不多,但全部都是细粮,就这么极其顺利的把上半年熬了过去。

很快,地里的红薯苗开始野蛮生长,一颗颗的小苗很快就藤蔓相连,绿油油的铺满了田野,看不见下面的土地。

要想下面的红薯结的大,红薯藤就不能长的太茂盛,社员们的口粮就更不紧张了,红薯叶子和红薯藤可都是可以充饥的好东西。

红薯这东西生命力非常旺盛,根本不怕掐,只要不把它的主茎拔掉,哪怕叶子全被掐掉也耽误不了下面果实的生长,柳河大队的社员们就天天的拎着个篮子去地里掐红薯叶红薯梗。

林谷雨就每天上课前和下课后带着三个孩子去地里头掐红薯叶、红薯梗,当是劳逸结合了。

大灿对红薯一直谈不上喜欢,蒸的熟的他都不怎么爱,但唯独林谷雨做的蒸嫩红薯叶,浇上蒜醋汁儿,又酸又辣,他能吃上一大海碗。

二灿爱吃凉拌红薯梗,“嚼着又脆又嫩,比青菜好吃。”每次去到地里他都要掐一大堆,林谷雨也爱吃红薯梗,凉拌的炒的她都很喜欢,不过她嫌麻烦,每次光剥皮都要耗上半天功夫。

和和就是个来打酱油的,她现在还吃不了这些东西,不过三个孩子里就数她在地里头玩的最疯,叫的最响。林谷雨抱着她掐叶子都不行,必须牵着她的小手在垄沟里走,一趟一趟又一趟,看见大灿二灿在那掐红薯叶,她人小力气小自然拽不掉,就咿咿呀呀的喊林谷雨,林谷雨装作没听见,她倒也不恼,不过趁林谷雨不注意,直接就把头埋进了红薯藤里,大张着嘴巴,留着哈喇子,揪着旁边一颗红薯叶子往嘴里塞,给林谷雨气的哭笑不得。

“和和,”林谷雨生气瞪着她,“不能随便抓着东西就吃。”

“咿咿呀呀——”

“藤蔓下面有小虫子,专门咬皮肤嫩的小孩子,不能趴到上面,很脏。”

“啊呀啊呀——”

对牛弹琴,林谷雨惨败。

就这样,母子三个行动力一点也不弱,家里每天都有一大筐的红薯叶和红薯藤,吃不完的,她就放到太阳底下晒成才干,等冬天没有青菜的时候炖菜下面条吃都很不错。

***

又熬过一个冬天加青黄不接春天的老人们,拄着木棍慢慢的从阴暗的土坯屋里走了出来。

丁婆子颤颤悠悠的挪到堂屋外面,刚担了两桶水回来正走在小板凳上大喘气的周翠兰看见了,忙站起来忍着全身的酸痛迎了上去,扶着她婆婆在门口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

“不是跟您说好了嘛?缓两天,等身体好点了再出来。”

丁婆子拍拍儿媳妇的手,“喝了几天稠乎乎的稀饭,我感觉身体好多啦,有劲了就想出来看看。”

周翠兰撸起婆婆的胳膊,在上面摁了几下,一摁一个坑,好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您还是太着急了,赤脚医生不是说了么,这几天正是浮肿的时候,再用细粮养一个来月,身上的浮肿才能慢慢下去······”

丁婆子打断儿媳妇儿的话,笑眯眯的说:“唉哟,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啥没经历过?也不用啥细粮养着,慢慢的肚子里能喝的稀饭,这条命也就算保住了,甭紧张。”

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丁婆子只好靠在墙上歇息,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大春那边又来信了没?卫华哩,先喊他过来给念念信。”

柳大春是丁婆子的小儿子,出去当兵九年了,总共就休假回来过两次,犹豫部队驻地离的远,每次只能在家里停留短短的五六天,平常联系只能靠写信,自打柳卫华上了学,丁婆子总爱叫小孙子过来“读一读”信。

周翠兰闻言抿着嘴摇了摇头,含糊着对婆婆说了句:“这几个月都没收着那边来的信了。”

就这,丁婆子听完还急了:“都这么久了?”她这从冬天到前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炕上,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不由得就着急了:“可别是出了什么事了吧?你赶紧的,去大队部找大队长,先看看有没有大春的信,要是还没有就让他帮着写封信问一问。”

公社邮局的邮递员每周一会来大队一趟,送信寄信都是这一天,而今天恰好是周一。

丁婆子完全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纯属撞上日子了,可周翠兰并不知道。

她心里正暗暗着急。

周翠兰没正经上过学,只在扫盲班里识了几个常用字,儿子柳卫华刚上了一年学,认的字也不多,所以每一回给大春写信都要请人,一般她都是请大队长柳光耀帮忙。

像她们家这种每年工分不够要拉集体后腿的四属户,在别的大队总是不招人待见,但柳光耀对待她家跟普通的社员没什么两样,可能由于他也当过兵的关系,每一回听她说要往部队寄信,都立刻答应,有时候来不及去取信,柳光耀还让人给送来。

可半年多前,周翠兰又一次请他写信的时候,他曾非常委婉的周翠兰说过一句话:“现在不□□稳,这信啊······,不一定能寄到大春手里。”

周翠兰当时没弄明白他这句话是啥意思,还以为他担心信件会丢,只傻乎乎的说了句:“就算不安稳,军队里头也不能闹起来,这信最多是迟到,应该丢不了。”

柳大春外出当兵这几年,周翠兰往那边寄过很多的信,自觉已经很熟悉那边的情况了。

大春那边的军队还算安稳,主要是帮着那边开农田搞基建,这个人物完成了就会奔赴下一个目的地,所以军队的驻地时不时的有变动,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形,大春那边的回信就会延迟很久。就比如说,前年全国搞大炼钢铁,有三个多月家里没收到大春寄回来的信,后来才知道大春他们部队去了一个深山老林里挖铁矿,在里面一呆就是三个月,出来之后才接到家里的信。

周翠兰以为这一回情况也差不多。

她连续往部队寄了八封信,刚开始只是说些家里面的琐事,比如说娘的身体状况,孩子长多高了,上没上学之类的;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丁婆子咬着牙不吃饭,要把她自己的口粮全都省给儿子和女儿,周翠兰就写信过去问问丈夫那边能不能往老家寄点吃的回来。

八封信,差不多一月一封,没有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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