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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梁芳在西四牌楼被当街处刑的那一天,整个京城都为之轰动。

牌楼周围的几条街道都被堵得人山人海,锦衣卫和西城兵马司的人不得?不在附近的几条街道设置了拒马和栅栏,但?依旧隔绝不了前赴后继涌入的人潮。

"这能有什么好看的啊?有锦衣卫洗大象好看么?"

坐在刑场对面酒楼里的万达,看着地下乌央乌央的人群,不断摇头,啧啧称奇。

据说附近这几家酒楼茶馆的沿街包厢、雅座在一个月前就被人全部订光了,就为了能够近距离地目睹太监被千刀万剐的惨状。

莫说酒肆茶楼了,刚才?万达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现只要有窗户对着刑场方向,连普通的人家都开始提供收费观看的服务了。

“五个铜板,只要五个铜板就能看到凌迟大恶人的盛景!小老儿家中还有茶水伺候,诸公快上楼啊。”

沿街的小户人家对着外面大声嚷嚷着,有几个抢不到茶楼座位,又不想跟着小混混和闲汉一样去爬大树的人,居然还真的跟着上楼去了。

“大明百姓太疯狂了,杀一个太监而已,这都能引得?举城狂欢……”

万达刚才?从那户人家的门口经过的时候,都被络绎不绝走进里头的人流震惊到了。

“娱乐至死”算什么?

大明京城的百姓可是把看人行刑来当做“娱乐”啊!

如今虽然已经是夏秋之交了,不过今年京城的天气依然酷热,午后西照的阳光洒在人身上还是能让人出一身的汗。

万达坐下之后,先是灌了两口凉茶,然后忙不迭地拿出扇子给自己扇风。

上一次京城那么轰动,那就是每年一度的锦衣卫驯象所,将象房中的大象拉到积水潭那边,给大象沐浴的盛景了。

去年和前年的三?伏洗象活动万达都没赶上,这回他?拖着病体硬是去海子那边的临水居近距离地观看了“锦衣卫公务员当街裸-体洗澡”的盛景。

杨休羡为了满足小恋人的要求,提前半个月就包下了整个临水居的三?楼。

除了万达,邱子晋等一群人,还邀请了北镇抚司的一群当天不当值的兄弟们共襄盛举。

一来揽胜,二来庆祝万达身体康复,不日能回北镇抚司继续办事——是的,虽然小汪直还是无法?理?解,不过万达坚持自己能够留在锦衣卫发光发热,为国分忧。

东厂什么的,麻烦另请高?明去吧。

洗象当日,整个京城的气氛就跟过节一样,从宣武门以西往海子方向,一路上都搭着彩棚,数万人聚集在路边,等候着象奴骑着盛装的大象从驯象所里一路结队而出。

象队的前头还有仪仗队吹吹打打?,好像不是送大象去洗澡,而是去参加选美。

万达上一回见到大象还是在野生动物园,只能远远地看着偌大的园子里,散养着的四五头大象,对人也是不理?不睬的。

这明朝的大象可不一样了,说起来他们还是“同事关系”,同在锦衣卫衙门供职。

这些日常参与仪卫工作的大象们非但?不惧怕人群,可能有点“人来疯”。在积水潭的湖水里次第下了水之后,这些庞然大物们就要么在海子里打?滚,要么拍打?着耳朵高声嘶吼,汲水之后用鼻子相互喷射,引得?周围观看的男女频频发出惊呼。

最?尴尬的是,这些平日里关在各自笼子里隔离养着的大象们,来到这野外之后,居然有几头动了“春兴”,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畜生在数万人的注视下开始交=和起来,任凭象奴如何拉扯,鞭打都不为所动。

这下整个积水潭都跟炸开的油锅似得,尖叫声一波塞一波。

上了年纪的观众哈哈大笑,胆子大的地痞游子们瞪大眼睛看着,名门淑女们则满脸绯红,闭上双眼,哭笑不得?。

至于这群北镇抚司的爷们们,就跟说好了似得,齐齐将脑袋从外头转了过来,对着万达投下了“怜悯”的眼光。

“看我干吗!”

万达气的用扇柄敲桌子,“我有大象好看嘛?呔!”

众人嘻嘻哈哈地回头,决定不再刺激顶头上司。

万达伤愈之后就进了次宫,然后就知道了这一切谣言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敬爱的姐夫。

杨休羡在御前出柜后,姐夫就对他的这次“苦肉计”做出了这样的解读,并且在姐姐万贞儿面前将他?直接定性为“不能人道”,打?消了姐姐想要给自己赐婚的念头。

万达心说这和我与小邱商量的不一样啊。

小邱是让我“自残”,从而将周寿的罪名进一步坐实。

大家都是“外戚”,就不存在皇帝包庇谁的问题。哪怕周太后求情都无力回天。从而解决了陛下的心腹之患,日后若与陛下摊牌,他?手中的筹码就能多出一些。

谁知道情况在他昏迷的这几日里,情况就发生了这样打的变化……虽然最后误打?误撞,成全了他?和杨休羡的小心思,不过代价就是他万星海从此“身败名裂”。

只能说皇帝的“帝王级理解”比起邱子晋的“探花级理?解”维度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

时隔一个月,京城的百姓们再一次狂欢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大象,而是为了看刑部给梁太监用刑。

“你还不知道吧,这京内怨恨庆云伯的人不知凡几。尤其是那些女儿被糟蹋的人家,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家的姑娘是失踪或是死了,谁知道居然是……莫说这些,就是抬高京城粮价这一条罪,就让人想要看到庆云伯和他?同伙的下场了。”

杨休羡笑着说道。

庆云伯在通州的皇庄都被抄没了,田产重新归为县产。所产出的粮食也被冲了公,纳入国库,补充之前端午节太仓的损失。

陛下已经加派人手,在江南江北地区招募人手和展开徭役,对大运河进行疏浚并修理?沿途水闸,希望能多少解决京城粮食的燃眉之急。

“小邱呢?他?怎么不来看热闹?”

万达转了两圈,发现除了他?和杨休羡,今天同来共襄盛举的只有高?会一人,邱子晋居然又缺席了。

说“又”是因为上一回大家伙一起看大象洗澡的那次他?就没来。

那时候是因为小邱母亲的案子还在审理?,他?为了避嫌连家门都不能出。

如今案子都审完了,邱子晋两天前就已经回刑部上值了,怎么今天也不出现呢。

难道办了个案子,小邱还跟他?们生分了不成?

楼下一阵欢腾,万达低头一看,便看到囚车载着带着重枷的梁太监从刑部大牢方向驶来,一路上各种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对着囚车上跪着的人招呼着,守在囚车附近的兵士们也难免遭遇了池鱼之殃。

今日之事梁太监受刑,京城的这些百姓们就如此兴奋,不知道等待秋后庆云伯周寿被用刑的时候,还要亢奋成什么样子。

“邱大人今天出城,去送他?母亲回乡了。”

高?会打?横坐在他们二人身边说道。

“啊……原来是今天呢。小邱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们。不然我们也能一起去送送。”

万达遗憾地说道。

“他?不告诉我们,就是不想让我们晓得?……邱书生的心思深,又要面子,我们就当做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杨休羡轻叹一声。

半个月前,庆云伯周寿连带景德镇御器厂梁芳的案子终于审结,除了他?们两个是陛下开了金口,必死无疑的,连带其他的一众人等也有了结果。

首先是荣宝楼的掌柜的,偷卖和偷运御用之物,外加拐卖良家妇女的罪名让他难逃一死。荣家也被彻底抄家,荣家所有的人都被流放到了岭南。

荣小姐因为也算是受害人,外加大义灭亲,在审案过程中将很多荣家与庆云伯的秘密交代了出来,所以没有被流放。她被送到了京城外头的尼姑庵,等生完孩子后,就落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度过一生。

与荣家做生意的各个商户,基本上也遭遇了抄家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含了邱子晋的家族。

偌大的邱家,被抄的只剩下了祖田和祖坟,朝廷收回了御赐给邱母的封号以及恩荣牌坊,整个“邱家宅”分崩离析,所有的仆人丫头全部重新发卖,邱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化为乌有。

好在看在邱子晋的面子上,邱母在审案的过程中没有被上刑,也不曾被折辱,维持了当家主母最?后的体面。

邱子晋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和皇帝的赏赐,为母亲赎铜,免去了她被流放的罪行,改判成打?回原籍服劳役。

灞桥之下,芳草斜阳。

邱子晋牵着小马,将他?父母二人送到郊外的长亭。

除了邱父和邱母,一路上还有刑部的兵丁跟随押送。

邱母褪去了一身绫罗绸缎,改穿一身粗布衣服,头上也只是用普通的木簪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块青色的布头盖上。

邱母本来面容就寻常,如今打?扮成这样,和普通村妇也看不出区别了。

邱父和邱母如今可不是只着布衣那么简单,两人的手上都栲着枷,脚下也都拖着锁链,一路行来,叮叮当当,还未出京,邱母的脚踝上就已经被磨出了血泡。

“两位大哥,请看在本官的面子上,至少在行路之时,解去我父母身上的栲枷吧。”

邱子晋实在不忍心看到这父母遭受如此折磨,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想要塞给两个负责押解的兵丁,被两人摇手拒绝了。

“大人不必如此。大家都在刑部做事,以后我们兄弟还要得?到大人的关照呢。”

为首的队长殷勤地蹲下来,二话不说将绑在邱母脚上的脚链解开,又为她取下了三?五斤重的木枷。

这位小邱大人连大义灭亲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之后还受到了陛下的嘉奖,将来必定在刑部一路高升,前途无量。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被卸下了重重的栲枷,邱母是真的“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大人,时间还早,你们慢慢聊。我们兄弟两个去旁边的茶棚喝碗水,这天还热着,不如等凉快些再走。”

说着,他?拉上另一个兵丁,朝着邱子晋拱了拱手,飞快地朝一边走去了。

邱子晋朝二人感激地作揖,刚转身回头,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母亲……”

少年惊讶地捂着自己的脸颊,回头望着满脸怒容的邱夫人。

“哎,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邱父眼看邱母还想打第二下,急忙上前将她一把拦住。

“他?不该打么?他?都做了什么好事,我不该打他?么?”

邱母说着,推开丈夫,劈头盖脸地对着邱子晋打?去。

邱子晋干脆跪在地上,既不反抗也不躲避,任由邱母责打。

邱母长长的指甲划过邱子晋细嫩的脸颊,留下两道长长的红色血痕。

“你现在不动了,你现在懂得?装孝顺了?之前呢?你的亲生母亲被关在牢里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邱母边打边骂。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么?你毁了邱家,毁了我所有的心血,毁了你自己的前途,你这是存了什么心?你是疯了嘛?”

邱母说着,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辛苦了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我把你养那么大又是为了什么?你翅膀硬了,不想着回报为娘,回报宗亲,居然做出如此反骨叛逆的事情,你是白眼狼么?”

说着,狠狠地捶打起邱子晋的后背,将他?的帽子都打落在地,邱子晋的发髻散开,长发瞬间披散在肩膀上,脸颊高?高?肿起,整个人狼狈至极。

长亭外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树木上,层层的枝丫无风自动。

“母亲辛苦那么多年,把儿子养大,儿子自当感激。”

邱子晋虽然跪着,脊梁却是笔直地挺着。

“但?是毁了邱家的不是儿子,是母亲大人自己。差点毁了儿子前途的人也不是别人,是母亲大人自己。”

他?抬起头,直视着邱母难以置信的眼神,缓缓站了起来,捡起了地上的帽子。

“儿子没有毁了邱家,而是救了邱家。如果不是儿子,邱家岂止是被抄家那么简单?现在至少没有人死,祖坟和祖田都得以保留。如果子孙有幸,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以。”

“你,你这个‘反骨’。夫君,你听听,你听听你这个好儿子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人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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