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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时,易佳夕不经意间将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把碎发拨至耳后,修长手指上的那一点红色,异常鲜明美丽。

她马上又把手放进口袋里。

易文姗对梁霁辰笑笑,没有多问,礼貌地请他坐下,让佣人上茶。

这毕竟不是今天的主题。

易佳夕坐在梁霁辰身边,和易嘉泽在半空中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错开。

她随时提防着易嘉泽作妖,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毕竟这人是颗不□□,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发作。

可他还是异常的安静。

客厅里,两位舅爷坐在正中,家里的其他女眷长辈在讨论明天要做的准备,联系殡仪馆,联系墓园,亲戚朋友有没有通知到位,何时对外公开,几点出殡……都是讲究。

这些事,只有家里真正操持过的人才懂,就连易文姗都没有经验,都安静听着安排,没人提出异议。

直到三舅爷问起该由谁来捧骨灰盒这个问题,才起了争执。

易嘉泽是长孙,在座各位都认为该有他来捧,名正言顺。

易文姗眉头一拧,她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由易嘉泽来捧骨灰盒,她甚至反对在墓碑上刻下易嘉泽的名字。

“文姗,这个问题你们吵过很多次了,没有结论,你不能空口白牙给自己侄子泼脏水啊。”三舅奶好言劝着,试图缓和气氛。

这半年来,易文姗一直在怀疑姚金玲突然发病的原因。

那天她跟易佳夕吵完架,易佳夕走后,姚金玲还若无其事地吃完年夜饭,回房吃药,又到客厅里看了会儿春晚,那时候血压正常,没任何异样。

半夜,所有人都进房间了,谁都不知道易嘉泽是什么时候去找的姚金玲,又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

没人知道。

后来易文姗一气之下报了警,警察也束手无策,因为根本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易嘉泽。

一个高血压,和心脏病患者,任何事情都可能导致她发病。

易嘉泽始终坚称,他当晚只是和老太太聊集团新一年的发展规划,聊完就走了,老太太是在他走后才发病。

“事实到底怎样,还不是由你来说?怎么偏偏就在跟你聊完之后就出事?你们聊了什么,遗产?”易文姗眼神讥诮,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易嘉泽手里玩着打火机,一下一下的翻转,表情冷冷的,并不为自己辩解。

他抬眸,若无其事地看了易佳夕一眼。

这一眼,易嘉泽并没有故意暗示什么,但易佳夕却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在她的房间里,易嘉泽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该死的还没死,我还不能走。”

——“谁该死?”

——“当然是你亲爱的奶奶,尊敬的姚董事长啊。”

原来易佳夕没有听错,易嘉泽说的,也不是醉话。

她还记得他当时癫狂而痛苦的眼神,仿佛燃烧着一团看不见的火,这火烧了他多少年,他就有多少痛苦。

易佳夕忽然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向梁霁辰那边靠近一点。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接近事情的真相,就像是刘春明曾说过的,很多事都能联系起来,只差最关键的一点。

那天晚上,易嘉泽一定和姚金玲说了什么,他也许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地,站在一边,像现在这样冷漠地把玩着打火机,然后看着她眼里的光慢慢消失。

当着旁人的面,梁霁辰没有格外亲密的动作,他不动声色地牵住易佳夕的手,十指相扣。

易嘉泽这人行事作风向来乖张不逊,易文姗从没在他这儿掏过任何便宜,无论是口头上的还是实际上的。

这次他难得沉默,易文姗当他是心虚,自然乘胜追击。

“你明天敢不敢当着老太太的墓碑发誓,说你就是我们易家的种,你敢不敢!”她说得激动,尾音都破了,更显得凄厉刻薄。

二舅爷拉长个脸,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两下,“胡说什么!”

三舅爷也跟着说:“这不能胡说,小泽当年……”说到这儿,他敏感地看了眼易佳夕,低声咳了两声,才接着说,“可是被仕凯亲自领回来的啊,这能作假?”

易佳夕转动着手上的茶杯,表情漠然,全然置身事外。

“那是大哥受了小人的蒙骗,”易文姗呵呵两声,“也是,大哥早就走了,想做亲子鉴定也晚了,何况这种事,也得当事人同意才行,对吧,易嘉泽?”

易嘉泽停下来,目光阴沉地看着易文姗,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的起身,走开。

易文姗明显是松了口气。

她也怕。

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怕。

可这口气,易文姗憋了十多年,如果不发出来,她怎么也不能甘心。

她知道自己不是姚金玲的亲生孩子,不过是领养回来当个玩意的,如果是易佳夕,她可能就认了,这些年不至于这么愤愤不平。

可易嘉泽算什么,从前是野孩子,放在古代连庶子都不如,现在身世成谜,或许根本不是大哥的孩子,竟然也想分一杯羹?

同样不是易家的骨血,凭什么要她拱手相让?

易嘉泽走后,易文姗马上提议:“佳夕回来了,她是大哥名正言顺的孩子,让她捧骨灰,我没意见。”

易佳夕一阵头疼。

每回这种事,总要把她扯进来,易佳夕忽然觉得,其实姑妈并不是一定要赢。

她只是不想让易嘉泽赢。

两位舅爷和姚金玲一母同胞,却生得性格不同,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他们只想寻求一个最佳解决方案。

又或许,是易文姗的话,多多少少让他们有些动摇。

既然这样,那就定下来,由易佳夕捧骨灰盒。

易佳夕小声地叹口气,抱歉地看了梁霁辰一眼。

难为他了,要来围观她家这场闹剧。

梁霁辰淡定地捏了捏她的手,他不希望她再跟他说抱歉,他们不是需要这种客套的关系。

他没告诉易佳夕,他内心深处甚至希望易佳夕能多多的麻烦他,他不是局外人。

计划有变,需要有人去告知易嘉泽。

易佳夕自告奋勇。

“我去和他谈一会儿,放心。”梁霁辰送她到与后花园连接的后门,易佳夕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放心。

“我在这里等你。”梁霁辰说。

易佳夕点头,推开门出去。

冬季时节,百花凋零,惟有院里栽种着的一树梅花盛放,白色的花朵,香气幽冷。

易嘉泽站在一丛梅花旁边,背对着门口,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看见易佳夕,他皱起眉,好像没想到,也好像根本不想看见她。

“你来干什么?不用跟你的未婚夫待在一起吗?”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准没好话。

易佳夕却不生气,她觉得易嘉泽这样比较正常,乖巧老实那一套不适合他,也不是他。

她现在对易嘉泽的心情很复杂。

那天晚上,他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对她说着那些痛苦不堪的话,易佳夕晕晕乎乎,头痛不已,一句话都听不下去。

后来想起时,易佳夕总有一种错觉。

在易佳泽拽着她一起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哭了。

从前,易佳夕恨他,无视他,现在她同样恨,但也觉得他十分可怜。

易佳夕轻轻开口:“你和宋儿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易佳夕:“我是说你们的关系。”

易嘉泽笑了声,伸手摘了朵梅花下来,“反正不会是你们那种关系。”

身后一片沉默。

易嘉泽转头,冷淡地望着易佳夕。

她妆容很淡,近乎素颜,脸色略有些苍白,嘴唇也只有淡淡的肉粉,全身上下最热烈的颜色,就只有手上那枚戒指。

如血般红,红得刺眼。

他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不说也罢,所有的倾诉欲,早已在那天夜里耗光了。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他又回头看梅花。

总好过看着她。

易佳夕看着他的背影,点头,直入主题:“明天由我来捧骨灰盒,你没意见吧。”

“随便,”易嘉泽说,“有点重,你当心点,别给摔了。”

他语气认真得,仿佛他曾经捧过。

易佳夕心中微动,她走近一步,问:“为什么不辩解?”

易嘉泽:“辩解什么?哪一条?”

“每一条。”

易嘉泽忽然笑了,他回头,几步就走到易佳夕面前,“如果我全都告诉姐姐,你会送我去坐牢吗?”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还是在梁霁辰生日那天,她看到停车场录像,去他房里质问。

半年多来,他瘦了些,眼下有些泛青,气质比从前收敛,唯独看人的时候,眼底仍然阴沉。

易佳夕想后退一步,还是忍住了。

“你见过人瞳孔放大的样子吗,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像死了一样,”易嘉泽微微弯腰,凑在易佳夕耳边,温热的气息冷而腻,“你知道她的遗言是什么吗?”

“她说,她后悔了。”

易佳夕已不再像从前那么敏感,她只是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后悔什么?”

易嘉泽摇头:“不知道,做过多少事,就后悔多少事吧,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易佳夕不答。

过了会儿,她极小声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易嘉泽说:“我先走了,明天见。”

她转身,身后冷不丁来了一句:“明天以后呢?”

身后没有脚步声,只听见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要结婚了吗?”

易佳夕没有回答,她并不想在这种日子,提起结婚的事,显得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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