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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吹,再扯几下就是。”梅相路说完便扯开脖子上的纱布透气。

“它不起啊,”钟濂卖命地拽它,几乎要把马勒死了,“你别嫌麻烦,我给你两百铢钱,你就再吹一次吧!”

“钟大人,这不是钱的问题,”梅相路忍住没笑,走到马旁边蹲着,“要是有人拿绳子这么拽你,你会乐意?”

“……”

“看到这里了吗?就是最软的这一块马肚子,你用手挠它,”梅相路亲自示范,抬起蒋篱无力下垂的双手,在棕马的肚皮上来回挠了几下,“它就站起来了。”

马儿支起四条腿,没把背上的人抖下去,只是甩了两下尾巴。

钟濂的肤色本来就偏棕色,这下直接脸黑:“哦。最后一个问题……不问你的事,我就问一下,蒋篱今早上不是在东郊练兵吗,怎么跑去和你喝酒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等他醒了问他吧。告辞。”梅相路作揖,等钟濂走远了才抬头。

他的视线越过守卫的刀戟,目送着载着蒋篱的马消失在宫廊拐角处,便转身回去。

那车夫张栋修车和装轱辘也差不多了,这会儿应该在十字路口等自己。

一路走回时,梅相路才发觉衣服上风干的血迹成了红褐色,颈部的伤口不再渗血,脚踝的肿痛也减轻了,只有右肩有些疼。

张栋就在路边,紧贴车尾,用双手推着修复好的马车缓缓前进,一边儿左看右看,确认车轮可以正常滚动。

梅相路不想开口说什么,就在不远处站定,负手而立,看着张栋折磨自己的颈椎。

“嗨呀,梅公子!”张栋总算看见他边杵了个人,“车修好了,你看,现在这轮子的锈都磨净了,车厢也加固了一下,拿三根横梁架着,垮不了,还有这车轴,我请……”

梅相路敷衍地点了头。他其实没怎么听,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车夫耳朵别着的那根柳枝上。

柳枝柔软地垂着,芽泛新碧,青翠欲滴。

“啊,梅公子在看这柳条儿吗?这是我刚才在秋坊巷巷尾摘的,”张栋弹了弹耳旁的柳枝,“那条街真是漂亮啊,两边都栽满了柳树,还有条三丈宽的小水渠,水渠上也飘满了柳絮,跟棉花被似的。”

梅相路的笑容僵在脸上,右手拇指不断按着自己左手的肘窝,默不作声。

瞳孔里静止不动的绿影,渗入遥远的记忆,勾出陈年旧事,让人百感交集。

时过境迁,柳色却年年如此。

别在耳畔的软枝,配合着不相同的人,衍生出万千光景。

“公子,还好吗?”张栋见梅相路一脸惆怅,不禁发问,“呃,你要是觉得这柳枝好看,我就给你吧。”

梅相路把右手拢在拆了绑袖的左边袖子里,继续按着自己的手肘,根本没有看张栋。

张栋觉得有点尴尬,便大着胆子把柳枝塞在梅相路袖里:“就这样了,我以后再去折就是。”

“今天不去了。”梅相路把柳枝攥在手心里,后退了两步。

“放心,修的可扎实了,”张栋着急着解释,宽厚的手掌在车厢上猛一拍,几只在车顶栖息的麻雀振翅惊飞,“看吧,完好如初。”

“我突然不想去了。”梅相路拂袖而去,冰冷决绝,没赏给车夫半个笑脸。

“啊??”张栋伸出一只尔康手,百思不得其解。梅公子一个时辰前还说非自己的车不坐,等自己不辞辛劳地找到修车匠修好,现在他却说走就走了?故意放自己鸽子么?

“现在并不晚,去也来得及!”

“说了不去!”

如果耳朵没问题,张栋听到的这两个字分明带着强行压抑而不得外露的哭腔,没有迎来爆发,却足够令人心惊。

“惨了,”张栋对着梅相路的背影叹口气,“怎么就扎着别人的心了。”

“真是个难伺候的爷哟,以后得小心点儿。”张栋跳上马背自言自语到,然后带着腰间空空如也的钱袋和同样空荡的新车厢回车行交差去了。

梅相路两指拈着柳枝,循着人少的街巷,最终走到了秋坊街。它处皆是熙来攘往,唯有此处人声遥渺。

长安城岁值初春之时素来有两名景,一为遍地榆钱,二为满城飞絮。名景所在之地最不缺的就是人头,这秋坊街偏偏是个例外。一条小渠贯穿此街不见尽头,流水潺潺从未枯涸,人踪不涉,柳影盈眸。

梅相路把枝条盘在食指指根上,缠得很紧,以至于指尖充血泛红而指根惨白,却没什么知觉。他在长石凳上坐下,衣袖掀起气流,原先在凳面的团团柳絮浮向半空,在他周身落定。

他闭眼,将脸没入柳树垂条之后,倚着树干,无声长叹。

闭眼后,秋坊街的全貌在脑海中复刻,在全黑的视野里成像,还多出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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