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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带的孩子我都带到十六岁了,还有什么样的孩子是我带不了的?”“……你根本就不是想跟我说说话,你就是闲得没事想噎我两句!”

“那我换句话,你觉得我带孩子教孩子都不错,是想给我生一个?”

秦洵还是被噎着了:“我倒是想给你生一个,我们要是能生就好了。”

齐璟又低头去批奏折:“不能生也挺好的,一个你已经够让我伤脑筋了,万一再生出个性子像你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秦洵轻哼,半晌又闲不住地左顾右盼,问他:“你渴不渴?我去端壶茶过来,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零嘴,也一并拿来消遣消遣?”

齐璟一声“嗯”,不放心地补了句:“当心些,别烫着手。”

等到秦洵托了一盘糕点回来,身后还跟个不放心他端茶而亲自送来的清砚,齐璟仍是对着秦洵出去时就摊开的那本奏折,迟迟没有下笔批阅。

清砚将托盘放在长案一角,福身退下,秦洵边斟茶边问:“那奏折里写什么了,让你看这么久?”

齐璟只轻笑了声:“其实有时候,天真稚儿的童言童语不无道理。”

言罢他将笔尖蘸了蘸朱砂,往奏折上勾写一通,合上了。

而后他搁下笔,接过秦洵斟好递来的一盏热茶,打算稍作休息。

“怎么突然就这样说?”秦洵给自己也斟了盏茶,又从糕点盘子里取了一块入口。

齐璟轻呷一口茶水:“这本是户部尚书的奏折。”他一顿,改口,“也不能算是他的,是因最近的‘财粮策’,我让各州先自行探查了州内情况上报来京,好让我们划分出几层放粮标准,这两日距长安近的周边州地,已经有不少先送了公文来京,户部重新整理成一本奏折,才送来我这,不过那些公文里头还有一部分关乎赋税的奏请,户部单独剔了出来,送去了齐孟宣那。”

谁知又在齐瑄随手拨一叠奏折来请求景阳殿分忧时,无意中被夹带了过来。

“郭文志也是精得很。”秦洵笑着挨近他,“明明就该一道归入‘财粮策’的事,他钻空子,看准了‘财粮策’现下姑且停留在开仓放粮的阶段,真说起来跟‘赋税’还不算有直接关系,他就把这个剔出去跟齐孟宣打交道,两边都想讨好,这是还没下决心在我们这边押注啊。”

他想起刚回京的事,又觉得挺有意思:“要是那会儿我答应娶了郭薇,估计他这次就不会这么干了。”

“想都不要想!”齐璟斩钉截铁,难得在说话时往语气里掺着过分波动的情绪。

“就是做个假设,我肯定不想啊。”秦洵讨好。

齐璟把喝空的茶盏递还给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随他去吧,赋税本就是个麻烦事,一提起来父皇都得劳心伤神,我近期倒也没有精力琢磨这个,他自作主张替我把这事剔走,不正好吗。”

“那这关乎赋税的都是什么内容?把你看得都黑脸了。”秦洵捧着茶盏,轻轻吹凉茶水。

“先从近日让各州上报情况说起。”齐璟张口接了秦洵递来的一块酥。

今日这盘酥做得大小适宜,刚好能一口一个,甚至被包进嘴里时,还余了隙能让齐璟用舌尖往那递酥过来的指尖轻轻一扫。

吃了喝了又偷了香,齐璟说起正事:“近日长安周边已有十多州地上报公文来京,阿洵,依你所见,这十多个州上报来的州内情况,几成属实?”

“顶多五成。”秦洵不假思索。

即便没一一看过各州公文里的内容,秦洵也能估摸出那些为官多年的老滑头们是什么德行。

齐璟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看法,又将户部整理来的那本奏折取上手草草翻阅,说道:“要么是想多得朝廷拨粮,要么是心虚怕朝廷责怪治州不力,粗略估算下来,能有一说一实诚上报的,顶多只有五成。”

秦洵蹙眉:“这还是靠近长安的十来州地,离天子脚下这么近都敢使伎俩,再过些时日,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州地递送公文来京,岂不是连五成属实都不足?”

齐璟淡淡道:“若是此番‘财粮策’在父皇手上施行,他们不至于这样。”

若是由皇帝亲自施行“财粮策”,不说远地,单论靠近长安的各州,是没人有熊心豹子胆敢欺君罔上的,不过就是看陵亲王非嫡非长,还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人,性子又好似温和可欺,不太把齐璟放在眼里罢了。

何况靠近帝都长安的,多少都知晓些长安皇城里洛王党与陵王党争权夺位之事,难说不会有站位洛王党的州官故意给齐璟使绊。

秦洵拿下巴点点齐璟手上那本奏折:“那你打算怎么办,先装聋作哑,等到明年开春查惩贪官污吏时一并动手?”

齐璟略一沉吟:“趁着时日尚短,就说各州需得查探仔细,把已经收上来的公文再打回去,顺便给还未上报来京的各州都补下细查命令,既不太严抓,也要稍作警告。”他抬眸看秦洵一眼,解释道,“今岁将要入冬了,若不先警告几句缓减他们这般作为,今年这一冬里,受罪的是百姓。”

虽说齐璟有钓鱼的心思,在开国库拨款放粮的初期,任由贪官污吏们肆意妄为放松警惕,等到明年开春再突然发难一网打尽,但毕竟官贵相斗苦的是天下百姓,大殷末年的长久动荡里,这片国境的百姓们吃尽苦头,如今新朝当盛,总该好生安顿他们,多多照拂他们。

齐璟会提“财粮策”,本意就是为了更好地安顿大齐境内的贫乞者,自然不忍心为自己的谋算殃及百姓。

“那你说赋税又是怎么?他们有人对现今的赋税制不满意?”秦洵给自己添茶,顺手把齐璟那只空杯也添满,又给他推回去手边。

齐璟冷哼:“有人觉得赋税过轻,希望朝廷加税,也有人觉得赋税过重,想要朝廷减税,说法五花八门,至于几成是真心实意为国为民,又几成是为他们私心,也用不着我给他们一一清算了。”

秦洵没随口接他这话,只轻声念叨了一遍:“赋税啊……”自古至今都是个很让治国者伤脑筋的问题。

“赋税是个很难权衡的问题。”齐璟自己把话接了出来,“其实我也不能说当今大齐的赋税制是完美无缺的,但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一个简简单单的‘改’字就能解决,经济一道,关乎朝国财政命脉,关乎天下百姓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顺应某几人的私心来轻易变更,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任州郡官吏都不知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少年,谁不知道?”

许是为了压火气,他端盏饮了口秦洵新给他添的茶水:“真有这个关心大齐财政的心思,直接一本细致理析的奏折呈到父皇面前去了,还用往‘财粮策’里夹几句话来写给我看,不过就是……”齐璟手里正拿着的那本奏折摔上桌案。

意识到身边还有个秦洵,怕自己火气惊着人儿,愠怒在胸腔几番横冲直撞后又被齐璟强行压了回去,他只从牙缝里挤了四个字:“欺人太甚!”

郭文志擅自把赋税的事挑去了齐瑄那里,但这些夹带在“财粮策”公文里的赋税言论,写的人本意可是想给齐璟看的。

不过就是一些官龄长资格老的州郡官吏们,与谎报州情出于差不多的心思,不将监国理政的年轻陵亲王放在眼里。

或是归顺了洛王党而有意为难,或是心知皇帝不会对自己儿子主动施以援手,自作聪明地替皇帝试探他儿子的本事,甚至仅仅是明知赋税一事关系重大,不该放在“财粮策”的顺便上肆意谈论,却还用类似“我朝赋税过轻,百姓安逸颓靡,望朝廷加税”这种轻飘飘又过于放肆的言论,指教着、乃至戏弄着这位年轻温和的陵亲王。

其实在长安之外,齐璟的处境并不乐观。

长安皇城天子脚下,太极殿内龙椅正前,朝臣们离帝王皇子近,对于皇帝心意、皇子才能、朝中势力,多少能有些准确掂量,也大多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敌手,而这些州郡官吏,终日不见圣颜,在自己辖地里当一把手作威作福惯了,恐怕都能自认是一方州郡里的天王老子,胆量养得太肥了。

况且长安之外离争权之事甚远,官民很多都顺于齐瑄“嫡长皇子”的正统身份,对于非嫡非长的齐璟,仅是“圣上偏爱”一言,显然不敌正统的嫡长子继承观念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若是遍访大齐上下,恐怕在大半大齐子民心中,下一代继位帝王该是嫡长子洛亲王,而会把齐璟的争位之举看作是“不合礼度”、“僭越犯上”。

若是此番“财粮策”一事的掌权者换作齐瑄,恐怕各州官吏还不敢轻蔑造次至此。

秦洵心下揣测,若是齐璟这时候不先一通警告下去,等到各州公文皆至长安,除去些真正的廉洁清官,能存有归顺之心认真对待齐璟掌权的这件事,估计就是齐璟多次督巡的江南一带官吏了。

齐璟扔下奏折后阖上眼,按揉起自己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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