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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白绛甚为喜爱这个名义上的外甥,时常差人将其接进宫逗乐,秦淮亦领命随同,故而得识宫中那位比三弟刚好大一整岁的三皇子齐归城。
自家弟弟似乎异常喜欢这个压根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子表哥,周岁前已被长辈带着与小皇子时常碰面,周岁宴抓周之时更是无视满地器物,只抓紧了随父皇母妃来赴宴的小皇子不松手,惊得一众长辈慌忙阻拦,皇帝大笑。
三皇子乖巧又懂事,倒是自家弟弟不懂规矩些,每每见着人家便要伸出嫩藕似的小胳膊去搂人家,挨上小皇子的脸蛋亲亲蹭蹭,他观小皇子其实不大喜与旁人亲昵,却好脾气地一直纵容着自己弟弟。
直到某一回秦淮看到自己弟弟得寸进尺,竟然嘟着水润润的小嘴要往三皇子的小嘴上凑,他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赶紧上前一巴掌罩上秦洵的脸把他拨开,没让秦洵当真轻薄了人家一脸纯良的小皇子。
淑妃笑得温婉:“小淮不必紧张,他们小兄弟间感情好,喜欢亲近亲近。”
秦淮心想娘娘这心也太大了,我弟要往你儿子嘴上啃啊!
后来除夕家宴,已经五岁的秦洵随母亲林初回定国公府赴宴,而说来讽刺,秦淮身为秦家长孙,竟是十二年来第一回踏入祖父所居的镇国公府共宴新春,却遇上了个不知有意无意安排的尴尬境地。
祖父家的座位有着严格的尊卑长幼之序,而他们孙辈中最上的两个座位,一供嫡,二供长,本该供与长子的座位原先因秦淮从未到场过,一直属于秦潇,长兄秦淮在场,秦潇便不好坐了。
可秦淮也并不妄动,此番祖父既特意吩咐父亲携他来此,他想看看祖父作何打算,至少要等祖父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让他落座长子位。
长兄不动,秦潇也不宜先动,兄弟二人并排而立,尊位上的祖父却迟迟不出声,兀自垂眸将盘中炸得酥香的花生米一粒粒夹入口中,间或饮上一口酒。
“大哥,莫与祖父僵持,入座吧。”身旁比他小一岁的二弟低声劝他。
秦潇知道祖父好个面子,过去不怎么与这个长孙亲近,此番唤他来镇国公府已经是在给台阶下了。
秦淮何尝不知,但他堵着一口气,纹丝不动,无声紧盯那刚眉硬目的老国公,不甘心显得自己像在接受施舍。
“哥哥!我们快去坐吧,站在这里做什么?”谷氏之女秦渺拉扯着秦潇的胳膊。
秦潇阻止妹妹:“不可,那是长兄之位,待大哥入座你我坐在下位。”
“为什么?往常不都是哥哥坐那里,为什么这回不能坐?还有那个秦洵既然不来,为什么还要给他备个位子空着?大不了我去坐!”秦渺撅着嘴不乐意,什么长兄,母亲说那人就是个低贱舞女生的。
“阿渺不要闹了!”
“为个座位,吵闹拉扯,像什么样子?”祖父总算开了口,沉着嗓语气不悦。
秦渺闭嘴站好,不敢多言,虽然母亲与同母哥哥一贯疼爱她,但她还是不敢在严厉的祖父面前造次。
这边躁动刚止,那边欢快的童音混着哒哒脚步声从门外渐近。
“大哥!”糯团子一样的秦洵进门扑上秦淮。
秦淮诧异:“洵弟?你不是在定国公府?”
秦洵皱着小鼻子:“舅舅家新添的表弟哭得好吵哦,我就回来啦,小孩子真闹人!”
秦淮心想你也没差,哪来的脸说人家。
秦洵还算懂些规矩,朝尊位上沉默不言的秦傲见了礼:“洵拜见祖父。”说完便不管不顾地挽了秦淮的胳膊,往并排的嫡子位与长子位去,“快坐下吃饭啦,我好饿!”
“瞎跑什么,吃个饭这么大动静,像什么话!”秦傲皱眉训斥了一句,但并未制止秦洵所为。
秦淮入座,瞥了眼身旁得意洋洋的三弟,低声道了句:“多谢。”
他知道秦洵是来解围的,从定国公府回来大约是林初的授意,这对母子在某些时候都是天生的敏锐澄明。
三弟扬着天真的笑靥:“啊,大哥说什么?你也饿了是吧!我就说今日吃饭太晚了!”
而做儿子的显然还擅长装蒜。
“没什么。”秦淮道,转头去受了二弟秦潇代妹妹道歉的敬茶。
正月初几日林初留府,上将军府在严寒冬日里炖了热腾滋补的鸡汤,往林初处送来了一整只,恰巧秦淮拜谢除夕宴林初授意秦洵解围之事,林初便留他一道。
“多谢将军,我回住处就好。”
“先这处喝些,不妨事。”林初说话总是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但长久相处,秦淮知道她待人其实还挺和气。
他谢过,依言坐在了秦洵身旁。
秦洵双手捧着碗举给母亲:“娘我跟你说,我前几日亲着齐璟了!”
“你亲你表哥做什么?都是男孩子,你又不是他媳妇。”林初训他。
秦洵不服气:“都是男孩子不可以亲,那我以后亲昭阳吗?”
林初将夹了只鸡腿的一碗汤放到儿子面前,顺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姑娘家更不能随便亲,不得无礼。”
秦洵得意地晃着小脑袋:“看嘛,那我还是亲齐璟。”
秦淮腹诽你为什么就非得亲呢。
林初摇摇头,拿儿子没办法,拿过秦淮的碗给他盛了同样一碗:“一人一个鸡腿,吃吧。”
秦淮微怔地看着碗里一只冒着热气的肥美鸡腿,半晌,他舀了口热汤入口,含了半天才咽下喉,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秦淮本就在诗文书法上颇具天资,季太傅欣赏他,更是有心指导,多年沉淀终在十五岁那年,以一篇鸿丽的《长安赋》出手得卢,惊艳四座。
连皇帝都听闻风声要去一观,其描宫城处文辞藻丽,摹风光处刻雾裁风,且一手书墨行云流水,堪称上品。皇帝称奇,赞此子惊才绝艳,实为雄文大手,当即便下旨将堪堪十五岁的秦淮拜为礼部郎中。
秦淮领了旨,父亲秦镇海奉命带其进宫面圣,皇帝问起可有表字,秦镇海怔了怔,这才记起长子似乎未拟表字,正琢磨是否当即思一个出来应与皇帝,却闻秦淮从容应道字唤“子长”,秦镇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出了殿门他问长子:“你这是埋怨这些年家里冷待你了?”
十五岁的少年舒眉朗目,朝自己父亲微微一笑:“淮不敢。”语罢独自离去。
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是祖父秦傲,听闻上将军府大公子秦子长拜为礼部郎中,老人家毫不拖延,当即差人将秦淮叫去了镇国公府。
老国公目藏锋芒,冷冷看他:“秦子长?”
秦淮毫不示弱地微笑回视:“同萁之豆,舍之丰者,长子末置,是为子长。”
因他将表字“子长”末字念作“长短”的长,因而非有心之人,并不会轻易听出这是在倒反“长子”一词。
但人若有心,又何尝听不出秦大公子的暗意难平,少不得对将府揣测一二,背后碎语几句。
老国公恼怒地扔来手边茶盏,正中长孙额侧,力度之大,茶盏应声而碎,瓷片散落一地。
“你真是了不得!”上了年纪的祖父沉嗓中涛怒起伏。
秦淮笑了笑,毫不在意额上细流而下的鲜血,从容地朝祖父无声揖了一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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