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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六年,五月末。

晏府欲控制武林散派游侠,设临川豪杰宴。宴上大变,数百江湖人中药被挟,殷老夫人以假不周风令为号,被四劫坞新舵主赵恒义识破,其联手剑客屈不换大破殷老夫人的‘如意腿’以及管家霍正当的阴谋。

而后晏家家主晏垂虹出面力挽狂澜,以其被架空之名,先称罪,后复权,再以数十年声名为起誓,晏府势力退避临川,止戈养息不再干预江湖世事,终保住晏府百来年声名。

霍正当狡兔三窟,见势不妙走为上策,殷老夫人算盘落空,眼看儿子一让再让,从此家道中落,再无可比肩‘二谷’,‘三星’,甚至‘四府’中其余三府,气从中来,已至风邪上侵,昏仆麻木,舌蹇不语,落了个脑卒中。

晏垂虹里外忙得焦头烂额时,剑叶园中有两人窗下对坐,听雨芭蕉。不多时,钱阿六由一小厮夹着,按住固定脖子的木架子,连呼两声“哎呦”,慢悠悠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威风八面的小六爷吗,这么快就下得了地了?”桑楚吟呸掉嘴里的葵花籽,刚好破了这屋里的尴尬气氛,冲来人挤眉弄眼打趣。

那日乱战,钱阿六虽然有暗器保命,但耐不住身如座山,连滚带爬吃奶劲儿都使上了,愣是没躲过案飞棒子锤,给打到了脖子上的大穴,坏了气枢,这会子前后左右都挪腾不得,只能拿东西固定并养着。

“呸!这玩意儿弄来也太不像话,整个一桎梏枷锁!”小六爷躲了躲脚,撒了两泼气,看桑楚吟翘脚怎么看怎么不是味道,张口骂道:“小子有种哈!你们一些二个把小六爷我当猴子耍!讲究!看你们是不知道咱爹有的是钱,四劫坞的生意休想再挨钱家的边!哼!”

钱阿六大鼻孔朝天,狠狠出了一口气。桑楚吟赶忙摆手作揖,装得谄媚:“别呀,咱四劫坞庙小,哪比得了小六爷坐拥金山银山,以后水路生意可全仰仗您嘞!”

屈不换本就看钱阿六无甚好感,这会晓得桑楚吟真实身份后,更看不惯她扶手作揖,忙横剑一按,也不顾伤势蹭地窜起:“你如今怎地给这种人……”

桑楚吟赶紧一颗枣子弹过去堵了他的嘴。

钱阿六胡吃海喝了这么些年,但从小跟他爹在金银里耳濡目染,也晓得桑楚吟不过拿话捧他,再怎么说几人也算共患难,没谁对不起谁的事,因而他也就不计较了,摆着一副富贵人的架子道了别,这是要回会稽郡去了:“算你识相,有事就往嘉兴来寻我,请你们吃上好的汾湖蟹,金银作盘玉作箸,咱爹有的是钱!后会有期!”

钱阿六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俩,桑楚吟浑身不自在,仔细拨弄着桌案上葵花籽,没敢抬头瞧他,只嘴上说道:“这霍正当当年和秦翊是深交,定是他游说那喻楚楚来杀你,况他与那胡服商人蔺光和黑……”说到黑袍老人,她口下停住,往昔,桑楚吟并未将她受胁迫而九死一生的事和盘托出,于是便改了口,“朔方一役有渊源,这会子跑来临川挑拨,我不信一个人能成气候,背后想来是斧钺刀戟,波诡云谲在等着咱们。”

屈不换压根儿没听她细数关节,耳廓里就荡着“朔方”二字,想起那时他陪她远去昆仑,要不是她将“定情信物”留下人就没了影,自己还莫名受伤中箭,何至于到现在才得以相见相认。

一想到桑楚吟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来去,坐看他与假枔又二人却全无醋意,屈不换登时酸得牙痒痒:“你说清楚,既然要来个决绝,为何要赠老子鸾刀?”屈不换趁势抢过她脚边放着的金鸾刀,“啪”的一声扔在桌案上,脸色铁青,“若非我的探子在秦晋边塞的汪家村里寻得丁点儿消息,我们岂不是今生都要老死不相见?”

“你少自作多情!那金鸾刀何时成了信物,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你知不知道那支……”桑楚吟话音戛然而止,她稍稍倾挪身子,不敢正对于他,只能摆手叹息,“罢了,我早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当你的匈奴王子,而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豫章城那夜拼死相救,就当还你昔日护我过西域的恩情。”

屈不换一把捉住她的手,难得收起了邋里邋遢,正色道:“自你走后,朔方生乱,建元元年(注)叔父叛秦,后被苻坚擒获,失了朔方等地,降位为夏阳公,老子……老子哪里还算得什么匈奴王子?”

“你既然不是匈奴王子了,为何还随身携带当年的钤记?”桑楚吟从他话里挑刺。

猛地被打断思路,屈不换挠了挠头愣是想了好一会才接上:“叔父被擒后,老子便漂泊敦煌四下寻我师父,后在长安见过叔父一面,他曾同老子再三交代要护住铁弗部子弟们,还讨我钤记来看过。老子这个人吧,对这些事都不上心,恰逢那时老子又得到了些许你的音信,自知愧对铁弗部和叔父,也便留作念想罢了。”

桑楚吟听进心里,猜测恐是那刘卫辰仍有反心,否则也不必再三叮咛,想来这钤记大有文章。

不过她思前想后,还是决意不将心中所惑告诉屈不换,她承认自己并非心如铁石,去年除夕那一场舞便是动摇的证据,试问谁不想被捧在手心温暖呵护?她早年吃惯了苦头,这种渴求比旁人更重,也藏得更深。毕竟,如姬洛所言,她报的是祖上被诬的私仇,可冒的却是天下之大不违!

“我这般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不值得……”桑楚吟轻叹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跟桑、姬两人混久了,屈不换人也滑头了不少,当即一副“我不听”的样子,捂着心口伤处,脸色跟刀滚过一般惨白,还学着抽了两口冷气。

“你伤的可是心!是不是跟霍正当动手时又扯裂了伤口?”桑楚吟回神时有些惊慌,拂开桌面的葵花籽,甫身上前。

屈不换趁机抓住她的手臂,用脚把榻上的案几往旁地一踢,将桑楚吟压在下面,吹胡子瞪眼:“你还知道老子伤的是心啊!老子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死醉鬼,你别逼我对你动粗!”

桑楚吟当真猛地一推,屈不换吃痛一声,眉毛都扭成了一团,哀嚎道:“你还真下手啊,心痛。”

“啧啧啧!”

屋子里突然响起咋舌声,两人把头一偏,就瞧着姬洛拖着个人在旁作壁上观,“人家的地盘收敛点儿吧,你们也好意思白日宣淫?况且还这番模样,叫人看见了……”

这会子桑楚吟还作男子打扮,面上那张脸却是赵恒义的模样。屈不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去挠她腮帮,想将那面具揭开,“摘了摘了,丑死了!本是一副天妒人怨的容颜,干嘛要搞成这副样子。”

桑楚吟可还担着总舵主的身份,怎么肯轻易暴露人前,当即挡开他的手,也不管屈不换的伤了,义正言辞拒绝:“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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