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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章那吃过饭,李稷才回了宫。以前他总觉得回宫这条路太短,今日,竟觉得有点长。迫不及待地回宫,快到自个宫院的时候,脚步竟绕去了惠帝的寝宫。

他想着陈元的话,那句“世上很少有父亲不爱自己孩子的”让他心里多年的怨恨有些松动,或许,他只是猜想,或许他的父亲是爱他的,只是作为帝王,疼爱的方式跟普通父亲不一样。

快到寝宫门口的时候,一打眼便瞧见前头两个勾肩搭背的少年,是李傲和李耿。

李稷停站在那儿,盯紧了他们俩,看样他们也是去请安,不知怎的,看到李耿跟李傲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心里头多多少少竟有点吃味,也是,他们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亲兄弟,从前他们一块欺负自个,如今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拿他当兄弟,李耿跟他要好也不过是因着陈元的面子罢了,嗯,应该是这样……

李耿并没有看见李稷,他被李傲搭着肩,朝父皇寝宫走去。

“三弟,咱们俩无论出身还是其他都是兄弟几个最尊贵的,”李傲揽着李耿的肩膀:“你怎么跟李稷那小子玩的这么好了?你不怕辱没了自个的身份?”

李耿圆乎乎的大眼睛眨了眨,怂巴巴的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李傲拍他肩膀一下:“三弟,想什么呢,你说你哥我说的对不对?”

李耿大眼睛又眨眨,小心翼翼的:“那我要是说了,大哥你不许揍我。”

“不揍你,疼你还来不及呢。”李傲呼噜下李耿的后脑勺。

“我觉得大哥你说的不对,二哥他跟我们没什么不同,都是父皇的儿子。”

话音落地,李傲的眼睛一瞪,掐住李耿的脖子就是用力一掐,疼的李耿叫唤:“大哥你说的不揍我的。”

“我说了没揍你,可没说不掐你。”李傲还挺理直气壮,然后打一巴掌揉三揉,温柔的给李耿揉掐的地方,并放柔了声音:“我的傻弟弟,你再仔细琢磨琢磨,咱们的母后是皇后,一国之母,咱们的母后又都出自名门,咱们的外公舅舅在朝堂上权力,咳咳,咱们不提他们,就单单说咱们的母后,你说咱们的母后尊贵不尊贵?”

“尊贵。”李耿这会子小表情里带了点高兴,抿嘴一笑。

可笑意还没刚溢出嘴边,就听李傲继续道:“可他的母后呢,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妃而已,娘家都没人,父皇对他又不待见,你说是不是?”

李耿笑容淡了,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大哥,二哥他……”话到这儿,没再说下去,因李傲说的是实话,可实在又不愿说李稷一个不好,便不再吭声。

“二哥他怎么了?”李傲呼噜李耿的后脑勺,一下一下的:“李稷他成不了气候,连一个宦官都能对他横眉冷对的,还是个跛子,你说你跟他走那么近干嘛,你乖点,跟哥哥玩,像小时候那样,咱们俩一个阵线,我是老大,你跟着我还能吃了亏?”

李耿眼睛乌溜溜,有点不大高兴:“大哥你别这么说二哥,他到底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兄弟。”

“什么兄弟?你问问其他兄弟,有谁拿他当兄弟?”

李耿真不高兴了,两条眉毛一拧,明晃晃的不爱听李傲洗脑,李傲见状忙顺毛:“得得得,别急别急,我话可能说得不中听,但是事实。”

李耿撅着嘴:“大哥,咱别聊二哥了。”

“我再聊最后一句。”李傲继续呼噜李耿后脑勺:“你二哥可拿我们几个兄弟当兄弟?见了我们跟见了仇家似的,那两眼珠子喷火,脸跟寒霜打的似的,跟咱们都欠他似的。”

李耿颇为无奈,看他一眼:“大哥,你这都说了两句,你不是说再说最后一句吗?”

李傲:“……”

李耿又道:“大哥,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咱们兄弟几个就是欠二哥的,小时候你带着我们可没少欺负他,你都忘了?”

“你……”李傲给噎的无话可说,可又是个不愿吃亏的主,当即松开李耿,推了他一把,然后撸袖子要揍。

李耿见状,就撒欢的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就往惠帝寝宫跑,李傲追过去,看着还真像是你追我赶的打闹。

李稷目送他们俩进了寝宫,他犹豫了少顷,转身回了自个寝宫。

伺候的小宦官瞧见他进了宫门,赶忙迎了上去,近了,才看清李稷的脸色不大好,明晃晃写着不高兴。作为奴才自然是不敢多问,但要学会猜主子的心思。

“殿下,方才陛下派了神医来给您医治。”小宦官叫徐让,说话做事都得体:“奴才说了您出宫找元少爷,神医便先回了。”

李稷拉着小脸:“父皇来了吗?”这话全是多问,惠帝每日忙于政务,自然不会来,他就是想问。

徐让垂低了脑袋:“陛下自然是想来,可听说跟大臣议政呢,脱不开身。”

李稷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进了屋。

小宫女端了茶水,又往屋里添了冰鉴,李稷想洗个澡,徐让立刻吩咐人去准备。

洗澡的时候,徐让小声询问何时请神医过来给瞧,李稷淡淡回了句:“什么时候来没多大区别。”

本就是装的,能“医治”的只有他自个。

李稷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脚,当年他确实是为了救母妃从高墙上摔伤了,但后来痊愈了,母妃的死让他恨,恨父皇的冷漠绝情,可小小年纪的他又渴望得到父皇的关注,于是他便装,他以为装出他摔残的样子来,他的父皇会在意他这个儿子,可他想错了,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奏效,之后的日子他依然是个无父无母无人疼的小可怜。

“哗啦”浴桶裂开了,水立时往外涌,淌了一地,正伺候的徐让吓了一跳,忙跪下:“殿下,奴才该死,不知这浴桶是坏的。”

“你抬起头来。”李稷吩咐道。

徐让慢慢抬起头,只见李稷扎上头发,从浴桶里出来,扯过浴巾围住,然后走到他跟前。

不是跛子!徐让吓坏了,连忙磕头求饶:“殿下,奴才什么都没看见,您饶了奴才的狗命,您饶了奴才。”

“狗命?”李稷声音冷了,这话从前在冷宫的时候有人这么说过他和母妃,他不爱听这话,刺耳,扎心,便骂了句:“你他娘的是狗吗?”

徐让真的吓坏了,哆嗦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嘴唇抖着张了几次不知该说什么,便只磕头。

这时外头传来通报声,说是神医来就诊,李稷冷漠脸看着徐让让他起来伺候穿衣。

徐让擦擦满脸的水夹着汗,浑身湿哒哒的站起来。

临出去的时候,李稷说了句“想好了怎么说,再去找我”,徐让再次吓得白了脸,却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顺应了。

神医来自民间,见多识广,医术也高明,对着李稷一阵望闻问切,又是摸又是捏的,针灸一番,也没说什么,只开了几副膏药便退下了。

李稷恢复了平日里怯弱皇子的样,喝了杯清茶,便带上从山上摘的野果子去惠帝那谢恩。他店名要徐让陪着。

徐让换了身干的衣服,恭恭敬敬跟着出了屋,路上,李稷问徐让:“我装的像不像?”

徐让又给吓出一身冷汗,面色发白,抖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回话。

李稷淡淡瞟他一眼:“这话很难回答吗?”

“殿下,”徐让膝盖一软:“奴才不敢。”

李稷又看他一眼:“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如今是谁的奴才?父皇的?哪个娘娘的?哪个高官的?还是……”

“您的!”徐让大着胆子抢白:“奴才是您的奴才,您是奴才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李稷脚步停下,终于正眼瞧他了:“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真话!”徐让跪下了:“奴才这话实打实的真话,殿下若不信,可看日后奴才的表现,若是奴才诓骗您,奴才这条命您随时可拿。”

李稷不说话,面无表情的,好一会儿,他笑了,璀然的,像朵花儿一样:“那我信了。”

徐让更怕了,胆裂的那种,腿软到站不起来。

“起来吧,让人瞧见怪不好的。”李稷伸手扶他。

徐让勉强站起身,伸手扶住李稷:“殿下,奴才不敢当,该是奴才扶着你。”

“这话说的对,却也不对,”李稷淡声开口:“主子跟奴才之间,是互相扶持,这样才有得长走得远。”

徐让低了头:“殿下教训的是,奴才谨记教诲。”

李稷笑着看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奴才今年十五。”徐让恭敬回道。

“过完生辰了?”李稷又问,像是聊家常那样,稚气的脸上带着不该有的老成。

“回殿下,过了。”徐让仍然是个恭敬。

李稷没再说话,跛着脚,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徐让慢慢跟着,进了惠帝寝宫,王公公通报了声,让徐让止步。

徐让欠身退去一边候着,李稷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喊了声“徐让”,然后将果子扔给他,可爱一笑,在王公公的带领下进了屋。

徐让反应及时双手接住,将果子抱在手心里,周围候着的所有奴才都齐刷刷看向他。

徐让木愣愣的,旁人的视线围着他,他全不在意,看向手心里的野果子,心里想的全是李稷的狠,李稷的冷,李稷不符合年纪的城府,以及李稷方才给他果子的那一笑,徐让握紧了果子,装跛子的二殿下着实让他心里打哆嗦。

“孩儿谢父皇挂念。”李稷双膝跪地,磕头:“孩儿谢父皇赐神医。”

正在批阅奏折的惠帝看他一眼:“起来说话吧。”

李稷略艰难的站起身,瘦弱的肩膀耷拉着,乖乖站在那。

惠帝又看他一眼:“天热,你脚不便,不必特来谢恩。”说罢略微顿了顿,补充了句:“父子之间,不必非要这么客套。”

李稷抬眼看他,一张小脸上终于露出点笑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个通红漂亮的野果子,上前一步,双手递了过去:“父皇,孩儿在山上摘得野果子,您尝尝。”

“山上摘得野果子?”惠帝终于放下了手上的奏折,看向那颗成色漂亮的果子,并拿在了手里。

“回父皇,孩儿和元表哥一块上山摘得。”李稷笑得乖巧:“可甜了,宫里头吃不到,孩儿给您带几个来尝尝。”

惠帝咬了口,舔了舔嘴唇:“嗯,确实甜。”

“不过,也有酸的,表哥就吃了个,酸的倒牙。”李稷说完伸出一双小手一股脑把怀里藏得果子都放在了惠帝书桌上,然后顶着一张可爱的笑脸:“孩儿挑的全是红了的,但愿没有酸的。”

惠帝脸色柔和下来,连口气都缓了下来:“有心了。”说着他伸手招呼李稷过来坐,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不过,总跑出宫玩,可是要耽误功课了,你年纪小,切不可贪玩。”

李稷乖巧坐在他旁边:“父皇教训的是。”他低下头:“孩儿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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