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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人心,究竟能有多恶?见人受了欺负,不同情,反嘲讽,见阮红红受了伤,不怜爱,反觉得是他们作风败坏。
藏了这些恶心的人,迟早有一天也会害了他人,倒不如死了干净,反正等到异国攻打过来时,他们不是被杀死,也会屈膝拜敌。
这些人,死有余辜。
这些天的回忆,她全都回想起了,印在了脑海中,想忘忘不了,想躲,也躲不掉。
阮红红的眼泪滚滚落下,她看着斗笠之下的余劲佟,看见他脸上被人割下的皮肉,看见他其实浑身伤痕累累,也看见他的双手上沾满了冤魂与鲜血。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大叔。”阮红红颤抖着声音问他:“我们怎么会,变成坏人呢?”
余劲佟不敢动弹,听见这话,犹如被人利剑贯心。
阮红红嚎啕大哭:“我们怎么会,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人呢?”
“我们也杀了人了,不止一个,那么多……那么多条人命啊。”阮红红趴在雪地里,抓着余劲佟的衣角,整个人成了跪拜的祈求姿势,几乎心碎道:“我们不该杀人,不该杀人的……不要再杀人了,余大叔,我求你,不要再杀人了……”
余劲佟就那样站着,只有阮红红的一句话,能叫他的理智与坚硬,分崩离析,他看着阮红红以求饶姿态,对自己重复说着一句话。
他不该杀人吗?
那些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杀的,难道都不是死有余辜的人吗?
“国家的公正,由律法裁度,生死的公正,也自有鬼神裁度,任何独立的人,都不能仅凭内心的怨憎,去判断一件事的公正,更不能凭此怨憎得来的公正,裁决他人的生死。”梁妄道:“余劲佟,你杀了那么多人,不赎罪,将永世不得超生。”
“余大叔……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余大叔,回头吧……”阮红红跪坐在地上,朝余劲佟伸出双手,她看着余劲佟,颤抖着声音道:“我想回燕京了,我只想要埋在爹娘的身边,我想要余大叔也能埋在爹娘的身边,我不愿再想那些事了,你也别再让我想起了,好不好?”
“余大叔,我们回燕京吧,好不好?”阮红红几乎绝望地低下了头。
她真的不愿再于痛苦中挣扎不脱了,她想忘记这一世,她想忘记对他人的怨恨,也想他人忘记对余劲佟的怨恨。
余劲佟见阮红红一双手在雪里放着,怕她冷,于是半蹲下来将人抱在怀里。
刮了一夜的风,渐渐停了,可偏偏此时余劲佟头上的斗笠,却歪掉了下来,薄纱飞去,那本该是一张三十岁男人的脸,却早已面目全非。
秦鹿远远地看着,似乎能透过他们身上,瞧见百里、千里乃至万里之外的枯索与凄凉。
这世上,太多人因战事祸及,过得生不如死,也有太多人于这颠沛流离的乱世之中,尝道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悲伤。
立在秦鹿肩膀上的天音展开翅膀,朝梁妄那边飞去后,秦鹿才将外衣拢了拢,惊觉今年的冬天,好似比往年要寒了许多。
地上的两个药罐子里,装着的是余劲佟与阮红红的骨灰。
秦鹿不知道,余劲佟在烧掉自己与阮红红的尸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但若换做是她,若要她亲眼见到自己护若珍宝的人,生生被人撕碎践踏,或许也会变得疯狂极端,很不到毁了世界为其陪葬。
天音送走魂魄,得取魂魄中最美好的记忆作为食物吞下。
而被天音吞下的食物,将会化作最后一丝幸福,散落大地。
梁妄收起黄符时,秦鹿正抬头看天,看见蓝冠白羽寿带鸟的嘴上,衔着一粒光,而那一粒光渐渐化成了金粉,融入簌簌落下的白雪中,其中有阮红红的回忆,也有余劲佟的,如镜片一样投在了雪里。
在余劲佟的回忆里,有一个与阮红红相貌十分相似的女人,第一次闯入他的生命中时,便成了再难抹去的光,那是京城大家里的小姐,温婉贤惠,落落大方,而彼时余劲佟,只是一个皇城根下的普通侍卫,远远配不上对方。
两人互生爱慕,却碍于身份,大小姐最终嫁做人妇,夫家于官场沉浮几年,遭人陷害,被迫回乡。
回乡的路上,余劲佟听说有人雇杀手以绝后患,他不顾身份,毅然决然前去救人,他本想带着大小姐远走高飞,却被对方嘱托,救走她的孩子。
那时的阮红红才只有几岁大,见到死人,哇哇大哭。
而阮红红的记忆中,最开心快乐的时光,是在异国已经攻打天赐的几年之后,余劲佟背着她于夜里闲步,她怀中捧着红枣软糕吃,分明是逃亡,他们却没有一点儿逃亡的样子。
阮红红发牢骚,说今早有个难民说她长得俏,可叫红红,一点儿也不好听,特别土。
余劲佟突然道:“若我有女儿的话,她也应该会叫红红的。”
阮红红问他:“为何?不觉普通吗?”
余劲佟却笑道:“我觉得红色,是这世上最好看的颜色。”
其实在阮红红的心里,余劲佟比她爹陪伴她的时间长,余劲佟还比她爹对她好,余劲佟……好似她爹一样。
可在余劲佟的记忆碎片中,最好看的颜色,是初见大小姐时,对方递给他擦汗的一方手帕,对旁边笑话侍卫没前途的丫鬟道:“若无他们,哪儿来我们的安宁呢?”
又转头对余劲佟道了句:“辛苦。”
那手帕的颜色,是明丽的红,上面还有一朵,锦绣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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