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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终于意识到聂光裕是来者不善,都缩着脖子不敢作声,郑琦失声道:“聂寺丞……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焦急慌忙看向姜允,姜允却一直未出声。

聂光裕哼了一声,两名家仆便走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郑琦。

聂光裕走上前,家仆已捏开郑琦的嘴,由聂光裕把白花花的猪脑塞进了他嘴里。

郑琦一阵反胃狂呕。

聂光裕慢悠悠道:“你吐吧,吐了再把地上这堆给你塞回去。”

郑琦不敢再吐,生生憋得脸色通红,眼中含泪。

聂光裕哼了一声,走到夏星骋身旁,说:“夏先生,您瞧见没有,对于这种见风使舵,逢高踩低之人,就要这样对付!”

陈继才坐在一边,毛骨悚然,见夏星骋目光看来,他打着哆嗦,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夏御史!我就是个小人!您是君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

夏星骋实在厌恶他,懒得与他为难。他多看了聂光裕两眼,原先他在位时便见过聂光裕的,知道他是赵昇的侄子,还曾上城头抗战过,没想到过了半年,这年轻人居然已经变成这番模样了,一时间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自己出入仕途时,又何尝不是胸怀天下,立志济世救民,可饱经了仕途颠簸,人情冷暖,不知不觉间便在诡谲心计中泥足深陷,再回头时,只剩沧桑白发,衰朽华年。

散席后,姜允上了马车,犹自悸动不安。他还没坐定,另一人自夜色中钻入他的马车,宛如水里钻出的水鬼一般,用一只掌心潮湿的按住了他的手背。

“琦哥儿……”姜允一惊。

郑琦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在马车内坐定,问道:“姜侍郎怎地又叫我琦哥儿了,方才不是一言不发装作与我不熟的样子么?”

姜允叹了口气,说:“琦哥儿,你有所不知啊,聂光裕现在……动不得!”

郑琦逼问道:“为什么?不就是出京治水有了些功劳吗?他一个小小的寺丞,还能让你一个堂堂户部侍郎给他抬轿不成?”

姜允摇摇头,满脸苦涩:“老左为了拉拢傅少阁,把咱们所有人的投名状给了他,你知不知?”

郑琦大惊失色,竟半晌没有言语。

姜允叹气:“这就是软肋遭人拿捏的痛处啊!原以为老左拉拢傅少阁,是许诺了官位好处,可没想到,连这要命的东西都给了!那傅少阁没保管好,落到了聂光裕手里头!”

他看向郑琦:“你明白了吗?!聂光裕捏着我们所有人的投名状!”

这阵子穆丞相也来问过顾励,是否打算起复夏星骋。顾励并没有这个打算,但又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让老夏累死累活治理水患,后续还打算请他继续监修水利,可又不给人一个官职,就像养了外室不给人名分,是不是有点渣啊?

他把夏星骋叫进宫里来,想探探他的口风。夏星骋是个老江湖,见顾励旁敲侧击,已猜到他要说什么,直爽道:“陛下可是在想是否要起复老夫?”

顾励笑了笑,没作声。

夏星骋叹了口气,说:“回到京城来,才发现物是人非,与老左斗了十多年,可最后我与他谁也没落着好!近来我见到一个年轻人,在他身上,才终于看见了自己在宦海中沉浮漂泊的影子。初入仕途时立志要一展抱负,甚至不惜攀附王正,争权夺利,我害过人,也被人害过,原以为自己是在逆风博浪,再回头却是一场空梦啊!”

夏星骋摇摇头,苍老的双目中似有唏嘘的泪光:“陛□□恤我年迈,革去我官职,抄没我家财,却不足以与我这些年的过错相抵。这具衰朽老迈的残躯,若还有些可取之处,陛下尽数用之,便算是偿还我这些年犯下的过错了!”

顾励没想到夏星骋当真看得这般开,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夏星骋大概是立意要让顾励与众人明白自己的心意,第二天便去了城中隆福寺剃度,纳钱换取度牒,做了一名出家人。

顾励听说这事,不胜感慨。夏星骋与左世爵斗了一辈子,自他来后,清查王正案,夏星骋下台,看似是左世爵赢了一局,可却让左世爵双目蒙尘,陷在争权夺利之中始终无法清醒,虽然取了个“了趣”的别名,被当做世外禅师,却始终无法超脱;反而是夏星骋一朝落败,亲眼见到繁华起落,大厦倾颓,心性上有了顿悟,成了真正的方外之人。

夏星骋既然已领了度牒,那便是登记在册的僧人,想要再入朝为官,怕是不易了,这些私人请托,登门拜访终于少了许多。

再见到顾励,夏星骋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笑道:“剃了三千烦恼丝,果真凉快清爽多了。陛下呢,究竟是什么个想法?治理黄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得早做打算。”

顾励已经想好了,黄河是定然要治理的,只不过他要先看看今年会不会打仗啊!

若是打仗,那就需得准备好军费。若是现在就把钱投进水利建设,到时候开仗了,这开荒开到一半,水库修到一半,反倒成了个烂摊子。

顾励只得先把聂光裕调去工部,升任水部郎中。至于夏星骋,便请他给工部的郎中主事们授课,讲一讲治水思路方法。同时征集民间能工巧匠,为兴修水利做准备。

顾励密切关注着辽东的局势,盛京的天花很是闹了一阵,除蒲俊成外,不少将帅文臣都病倒了,最后还是常与南人做生意的商贾向阿巴赫献上种牛痘的对策,这才止住了天花的蔓延趋势。

人死了不少,可惜的是蒲俊成活了下来,只留下了满脸的麻子。这一次虽然称不上能让女真元气大伤,可也算得上是不小的打击了。

就不知他们今年是否还有南下劫掠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先闹将起来的,不是北方的建虏,而是南方的文人。

开春时阿巴赫让人送来议和的书信,要求大楚赔款割地,双方以大凌河为界,当时他交代兵部尚书杨鸿见假意讲款,拖延时间。

杨尚书一直在派兵部的官员与建州女真暗中书信来往,为顾励争取时间,拖得一时是一时。可这事不知怎么的,泄露了出去,南方生员们把杨鸿见痛骂一顿,称他行此绥靖之举,乃是姑息养奸的卖国贼。

南方生员骂声如沸,朝中亦有人连番弹劾,杨尚书气得称病在家,不上朝了。

顾励连忙派李棠带上米面土豆红薯花生去看望他,好生宽慰了一阵子。

顾励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他觉得这事情不太好办,他授意杨尚书假意讲款,这本就是台面下的事,若是拿到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来说,建虏说不定便要以此为借口南下开战;可若是不做解释,让杨尚书背下这个黑锅,那他这个当皇帝的也太混账无耻了。

穆丞相来找他,询问他该怎么办,顾励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总结道:“若是事情无法平息,朕就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来,讲清楚这事乃是朕授意杨尚书做的。”

穆丞相想了想,说:“陛下啊,建虏是否会南下,并不取决于您和杨尚书是否欺骗了他们,而是取决于,他们是有必要南下!”

顾励想了想,明白了穆丞相这话的意思。受骗上当只是一个借口,建虏是否会南下,要看他们南下劫掠能占到多少便宜,是否足以弥补挑起战乱的损失,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兵将马匹,有能力南下劫掠。

如果南下占不到便宜,反而要吃亏,建虏就算知道议和讲款只是骗局,也愿意忍一时之气,等到时机成熟。

“盛京刚闹过天花,北边有焦烈威镇守,建虏几次游袭,都未能讨到便宜去,老臣想他们就算想要南下,也要掂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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