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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的糖20ml+一支10%的葡萄糖酸钙,静推。”丁大夫下了医嘱。

王大夫立即明白了丁大夫的诊断,他飞快地将自己办公桌上装X光片子的牛皮纸袋倒出来,抖抖撑起来交给丁大夫。

“用这个?”

“行啊。”丁大夫接过纸袋,双手捏住两边,罩在女患者的脸上,将其口鼻都笼罩在内。然后他对正在开化验单的实习生说:“她这是呼吸性碱中毒。”

患者丈夫就站在外科急诊室门口不曾离开。他伸着脑袋、整张脸都贴在门玻璃上,见王大夫和丁大夫的做法,他砰地一脚踹开门,诊室门又反弹回来撞到他身上。声音之响,把诊室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憋死我媳妇吗?”男人的嗓门不小,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王大夫赶忙上前去,伸开手臂拦住他,阻止他冲到丁大夫身边。嘴里还不忘向他解释:“治疗呢,治疗呢。你别急,别急啊。你这样影响治疗的。”

丁大夫双手捏着纸袋,侧回头慢慢对他说:“我跟你们两口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诊室里有这么多人,我憋死她我能落什么好?!我告诉你她这是呼吸性碱中毒。”

“我们还没吃晚饭呢,怎么中毒?不对,谁闲着没事儿吃碱面啊。”

“这个呼吸性碱中毒不是你吃了蒸馒头的碱面。这是她跟你吵架的时候太生气,激动过了,喘气过度造成的。”

男人一摸胸口道:“那就是没事儿了?”

王大夫立即正色道:“谁说就没事儿了。来,你俩给他说说呼吸性碱中毒的危害。这病麻烦着呢。”

丁大夫忍着笑听王大夫吩咐实习生背书,但他看到王大夫的CT单子了,就配合王大夫的话,绷着脸拿下纸袋,指着患者说:“你看她是不是好一点儿了?但这远远不够,她得留在这里观察,不然回家出事了,你再过来都来不及。”

一个护士抽完动脉血,另一个护士抽完静脉血开始缓慢推注葡萄糖酸钙注射。俩个开完化验单的实习生,立即过去给这男人背书。

那男人看着几个大夫护士仍在围着自家媳妇忙乎,赶紧又换了一幅模样说:“我就是着急了,你们别见怪别见怪啊。”

那俩实习生很听话地背书,男人当听到“急性呼吸性碱中毒可以导致意识障碍、脑缺血、甚至呼吸骤停时”等等时,刚才那自觉没事儿的轻松不见了。

他上前一步拉住女人仍呈鸡爪一般抽搐的手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可别整出这么多事儿来。”

那些病名他不懂,但是听着就很吓人的。不是脑袋出事、就是癫痫、再不就是呼吸骤停了,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好。要是就此气出个癫痫来,老丈人还不得打劈了自己啊。

二十分钟后,实验室的检查结果报来了。分诊台的护士接了电话匆匆跑过来。“动脉血PH值是7.55”。

远超正常标准7.35-7.45,确诊是“呼吸性碱中毒”了。

男人围着丁大夫问:“没事儿了吧?没事儿了吧?”

“哪里是没事儿了,她今晚得留在急诊室观察。那些检查你等她再稳定稳定,一会儿推车过去。”

B超、心电图、CT都还等着这夫妻俩呢。

他们处理完这个急诊患者,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花。急诊室这边的供暖是很充足的,但是架不住人来人往的来回开门,冷风一阵阵地从急诊大厅那边送过来。

“还是门诊那边好,起码那个门可以转个弯,能挡住一点儿冷风。”

急诊室这边为了方便推患者的平车出入,就只挂了一层棉门帘子。偏朝西的急诊室大门口处,被呼啸的西北风吹得没人愿意停留。

王大夫搓搓手,跺着脚抱怨。“今年冷得也太早了。”

“这都过了大寒了,也该这样冷了。今晚这下雪,内科是不会有什么人来了。”丁大夫感慨起来。

“可来了的就是真急诊了。像刚才那两口子,纯属于没事儿找事儿的,在家好好吃火锅多好。”

是啊,这天在家猫着多好。可是天冷了,每天晚上都少不了白天没空、晚上到医院开感冒药的人。这些小感冒的,体温达不到急诊就诊标准,急诊导诊台是不会给他们挂号的。

但这些开药的人,他们的需要得不到满足,就赖在急诊室的分诊台前吵闹,甚至闯进内科大夫的诊室吵闹。有时候会影响真正急危重患的抢救,这是内科值急诊班的大夫们最伤脑筋的一件事儿。

所以,内科大夫是盼着下雨下雪刮大风的极端天气,这样来看病的都是真的需要看急诊的了。

然而外科则恰好相反,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来急诊的,全是必须得就医的。而且越是极端天气里,就越可能出现意外事故。

一旦来的就是重患,且多数不止一个。

梁主任在家里跟老伴儿、老闺女梁慧还有姑爷小金,团团围坐在一起吃火锅。折叠的大圆桌都打开了不说,不远处的茶几上还放着洗好的茼蒿、粉丝、切好的土豆片、白萝卜片。桌面上更是摆了两大盘子的羊肉。

黄铜的火锅咕嘟咕嘟地开着。升腾起来的热气,映照着围坐者快乐满足的神色。气氛祥和、安宁温馨。小金殷勤地给老丈人倒酒。

“爸,这酒烫好了。这味道真挺好闻的。”小金抽抽鼻子。

梁主任开始逗女婿了:“你也一起来点儿?”

梁慧的眼睛立即就扫了过去,小金赶紧晃晃脑袋说:“爸,今年你先自己喝,我明年陪你喝。”媳妇厉害,滴酒不给沾唇。但小金又不是不喝不行的,他就是忍着也想逗逗梁慧。

但今儿个实在老丈人跟前,小金很识趣地、很狗腿地积极表态,立即换回梁慧给他夹了一大筷子涮好的羊肉片。梁慧还殷勤地给他添了一点儿芝麻酱。

“今天的芝麻酱好吃。”

“你又逗孩子。再这么着你也别喝了。”家里的实权人物发话了。

“那个优生优育也不是滴酒不沾。”梁主任赶紧捧起自己的酒杯,嘴里不忘辩解:“这黄酒其实没什么劲的,少喝一点儿没啥事儿。”

他话是这么说,但觑着老伴儿作势要拿酒壶走了,赶紧摆正态度。“黄酒最是养胃,来,我给你倒一杯,你今儿个准备这么一大桌子菜也够辛苦的了,你也喝一点儿热乎热乎。这下雪天啊,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涮着羊肉吃火锅,再来点儿黄酒最惬意了。”

梁主任把另一个酒杯里倒了大半杯的黄酒,双手捧到自家的“太君”跟前。

“来来,老太婆,我敬你一杯。”

“谁是老太婆?”梁主任老伴儿接了酒杯嗔怪他一句。

“哎呦,说错话了。这可怎么办?要不这么地,我自罚一杯赔罪了。”梁主任呲溜一声,杯子里的黄酒都进肚了。

“你就找借口喝酒吧。”女主人嘴里数落着人,却又捏起那二两半份量的陶瓷酒壶,给人家又倒了一杯。

“你慢点儿喝。”

“好。”

“今天这羊肉好。妈,你在哪家买的?”梁慧吃了一口涮羊肉问她妈妈。

“是你陈叔送过来的。都是刨好的。我看那些羊肉要是没刨的话得一整卷的。你喜欢吃明天晚上再涮火锅了。”当妈妈的溺爱这个从满月就跟着下放、然后东家一口西家一顿讨奶吃、才活下来的老闺女。

她这二十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闺女吃到想吃的东西。

在东北那一整卷的羊肉

“连着吃会胖的。隔几天再说。”梁慧夹起小金给她的冻豆腐。

“这冻豆腐入味了,可以吃了。”小金跟着又提醒她一句:“小心烫嘴。”

“你要怕胖啊你就少吃点儿肉。你爸爸和小金一天到晚可累得不得了,可得好好吃顿晚饭补补。老梁,你今天是不是又没吃午饭?”

“吃了,我中间吃了一个馅饼。小金没吃吧?”

小金点点头说:“今天跟着王主任上手术来的。下午两点多出去吃的。”

“你们俩啊,这外科太伤身了。”梁主任老伴儿心疼这翁婿俩了。“要我说内科不也挺好的。小金要不你趁着年轻就改内科吧。”

小金笑笑不吭声。

“改什么内科,内科那些人都是拿不起手术刀被淘汰过去的。是吧,小金?”

小金仍旧是笑。

梁慧在一边插话说:“爸,我们这几天准备年终核账,我看到李敏十月份、十一月份的奖金差不多跟你们科主任一般多了。”

“她那是干得多拿得多。”

“她十月份的手术量,我还特意看了,也没有多少啊。”

“那有她参加儿科和心胸外科联合手术的提成和补贴。医院对才开展的新项目,是有特殊补贴的。你们处长知道。再一个神经外科的收费也高。她明年应该就没那么多了。”

“那她也少不了。”梁慧在财务处工作,负责的就是奖金审核这一块。“怪不得她一定要买三室一厅的房子。”

“你用不着羡慕她。她那是不得不买。那还是我动员她买的。”

“为什么?”梁慧不理解。

“她父母都不在省城,她对象是军人也不在省城。将来她呀,是一定得雇人住家里帮忙带孩子做家务的。就像我们科的那潘志似的。那个他媳妇小严在妇产科,也是顾不上家的。这不一怀孕就请了人来家了。”

“你们外科大夫啊,真是顾了工作就没劲儿顾家了。这二三十年啊,我算是经得够够的了。不过老梁,我怎么觉得你今年比前几年的手术多了不少呢?”

“前几年我都在创伤外科那边,普外的手术量本来就有限,然后还要分给王大志一些。今年王大志去了门诊,本来谢逊过去创伤外科,会分流走一部分手术的,可他上个月不是去上海进修了嘛,那些本该他俩做的手术就都到普外这面了。”

“爸,你今天做了几台手术?”

“两台。一个肝癌一个胃癌。”

“可我看你今天精神挺好的啊,老梁。”

“今天两台的间隙,李勤给我塞嘴里一块牛肉馅饼。做完手术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又跟老周去做了个按摩,要不然哪来这么好的精神。”

“那你以后就天天去做个按摩吧,省得一天天累得睡觉都哎呦。要不你就跟老陈说说,看怎么调整一下,你又不是小金他们这样的小年轻了,这么累怎么受得了的。”

梁慧和小金这小两口子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行啊,有空儿我就过去。不过呢,我还是累点儿还好,要是没机会累的话,就更糟糕了。”梁主任哧溜又是一口黄酒。

“你啊你!你们科的老许和老卞就那么不长进?”

“他俩啊,那些年被老程辖制的不给上手做肝癌什么的。他俩就学着老程辖制他们下面的年轻人。搞得小宋他们四十多岁了,肝脏、胰腺应是不敢上手。唉!这风气一旦不好了,想要扭转过来就不容易。”

小金心有触动地点头应和。

梁主任看他那样子,怕他把自己目前的状态,都怪罪到别人身上而不继续努力用功了,赶紧又补充道:“其实啊,外科最主要的是要天资,其次是个人努力。

那谢逊在他们那么严的辖制下,还不是在夜班急诊手术练出来、闯出路子了。小金,你也是一样。平时在家没事儿多练练打结。等你打到十万个、百万个,打出一幅门帘了,你就会发现自己的手指头灵巧了。”

“是。我每天晚上都有练习半小时打结的。爸,我这一年有你带着,在夜班练了很多也学了很多。现在科里他们对我也还算过得去了。”

“那是,要是他们还不改,我就豁出去去骨科了。”梁慧持壶给父亲倒酒,梁主任心满意足地扶住杯子。

他老伴儿就说:“你把小金带去普外不久结了?”

梁主任晃晃头说:“丫头,给你妈说说为什么不让小金去普外?”

梁慧笑着说:“爸,你上回说过了,普外有谢逊呢。金鑫要是过去了,得三十年都在谢逊的影子下。再一个就是每周夜班的急诊手术,够金鑫练手的了。”

“你俩明白就好。”梁主任的碗里多了一筷子小金夹给他的涮羊肉。

“爸,是我……我让你费心了。”

“是老向混蛋。不管你的事儿。这省院外科的风气啊,要不是老陈,还不知道是什么熊样呢。完全就没有齐心合力、协同工作的概念。”梁主任说着说着有点儿激动了。

“行啦,喝点儿酒你就嘴巴没把门的了。孩子还都在呢,说这些做什么。来,最后这点福根都给你,喝完吃饱你早点儿睡觉去。也早点儿把你们科的那什么小潘、小陈教导出来,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那是自然的。小金你再加把劲儿,按你这半年的速度,明年秋天去进修也能跟上趟了。”

“是。”

有梁主任这个省院的实力派外科主任提携着,小金又与梁慧处得好,他之前神态上的那种惶恐不安、茫然等,如今已经一扫而空、再找寻不到痕迹了。

雪越下越大,等他们小两口收拾完饭桌,从窗口看出去,外面的雪基本是停了。但是西北风卷起的雪花,在空中时不时地形成大片的雪雾。

看起来风势不小。

孤零零的几盏昏黄的路灯,也看不到有任何行人走动。

“小金啊,要不你俩晚上就别回去了。这顶风冒雪的,明早还得空肚子过来吃饭的。”

“妈,我们吃饱了,溜达几步当消食的了。我明早要吃煎饺子、小米粥。”梁慧穿上羽绒服,手里拿着围巾提要求。

“你先把围巾围好。小金明早想吃什么?”

“他吃煎饼卷大葱。”梁慧笑着与小金开玩笑。

“又胡闹了。我可不会摊煎饼。”

“我和小慧吃一样的就好。”小金不在乎梁慧拿摊煎饼说事儿,笑着帮她把围巾弄严实了。“妈,我们回去了。”

“回去吧,看着点儿路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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