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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之际正值冬春之交,南方压枝的梨花早已傍道迎人。

没有晚修、周末补课抑或提前开学,度过这格外漫长的正真意义上的寒假,曲依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到学校;然而新学期的头天下午,靳坤没来社团。

就连他曾使用过的储物柜也半敞着门,空落落只剩一把钥匙和少许灰尘。

“……人虽然在医院躺了两天,好在还是醒过来了。因为快放假了,学校这边说给他机会回去反思,如果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就按规章办事。”

“打了人不道歉,还这么张狂,讲不讲道理了?”

“讲道理?据说出事那天,杨晔妈妈在医院不知道闹得多凶,可昨天报到结束前,有人看到他俩跟着家长到训导处谈话,明明是在理的一方,杨晔妈妈却哼都不敢哼一下。”

“为什么?”

“父亲方面不是很清楚,可靳坤的母亲跟学校好像有业务往来,看面相就是厉害角色。”

“他平时那种态度一看就是家里惯的,这会儿惹了事,亲妈立刻出面护驾了。”

“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厉害归厉害,人家可一点儿不护犊子,还支持学校‘公事公办’!”

“这么狠……杨晔家里怎么说,肯定要赔钱吧?”

“按理来说,靳坤应该向杨晔道歉,再赔偿相应损失,可杨晔的父母却不要求赔偿!”

“儿子被人打了还不要赔偿,什么逻辑!”

“谁知道,八成是被威胁或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结果呢,结果!”

“简单咯,靳坤打人在先,无视学校规劝在后,被记过一次。”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无缘无故怎么会打人呢?”

“蕙芯学姐就不要替他说话了,他和杨晔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况且对于处罚结果他也没有表示反对,能有什么误会?”

“同意。如果是被冤枉的,没理由不辩解……”

“可这件事……呃,曲依!”看到那走入活动室的单薄身影,辛凯焦急地走过去,“来得正好,靳坤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他手机一直关机,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

呆滞地摇了摇头,纷纷众议令曲依脑仁胀痛。

打人、记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和她联系吗?

“连你也没有?”

“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当时多数人都放假回家了,目击者又少,所以直到开学事情才传开,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金融系的朋友说,他们学院有人开学第一天就被记过了。”似乎因为没有及时了解社员的状况,辛凯的脸上此时满是自责,“考完试来拿球拍那天,其实我也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怪我疏忽了,当时如果多问一句,也不至于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

“社长干嘛怪自己,他又不是小孩子,做错事被罚是应该的!”

虽然一向与靳坤不和,孩子似的张锡京却意外地没有说孩子似的话。

“别说了……”像是怕曲依听见,潘梓婷暗自揪了他的外套一下。

“诶,都在啊……”

这时,林铮提着几只红色塑料袋从外面进来,受到大家朝自己一致投来的目光,便尴尬地原地定住了。

“这是什么……哇,苹果!”最先接过“新年礼物”的是梁媛媛。

“你真拿了,还好几袋!很重吧?”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薛嘉丽“顺便”帮他提过一袋,“样子很新鲜呐……为什么田玊有六个,我们都是四个!”

“可能……手快……放多了……”

不敢去看大家,林铮的声音越发虚弱,青白的面上,往日因过度谦卑养成的怯态也不那么明显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见者有份啊,真可惜厉修学长今天没来……”

有好东西,最爱凑热闹的张锡京怎能错过?

苹果特有的香气一点一点,中和了活动室里令人不适的氛围。

不逾片时,“靳坤打人事件”似乎已被众人抛却脑后。

走近同样无心于苹果的闻蕙芯,曲依忽然问道:“他有……联系过学姐吗?”

“没有……和大家一样,我也是刚知道。”对这出乎意料的问题,闻蕙芯仍然冷静以答,“为什么……这样问?”

曲依说着,睫毛不禁轻轻一抖:“没什么。只是我单方面觉得,遇到这样的事情,学姐应该不会是……他想要隐瞒的人。”

“不会想要隐瞒的人……我么?”

对于闻蕙芯微讶的反应,像是明白了曲依话中含义的辛凯没有作声,同样的,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潘梓婷也没有说话。

“等会儿直接去吃饭吧?”注意到窗外颜色一点点加深的榕树叶子,苏阳神情忧虑地转向辛凯,“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

视线徐徐移向窗外,无数纤细冰凉的雨丝斜射入枝头与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不断在曲依的心上扩大。

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方才落下,就轻易地被人发觉了,那男孩内心滂沱而无尽的雨,怎会寂静得让她听不到一点声响啊……

次日下午,放学铃刚响,没等老师先走,早已收拾完毕的曲依却先一步冲出了教室,甚至连潘梓婷在身后的叫喊也顾不上听。

既然无法取得联系,她只能亲自去找他了!

为了见他一面,她特意上经济学院主页查了金融系大一下学期的课程表:靳坤这天下午的课安排在三楼教室,现在刚放学,楼道和电梯一定挤满了人,出了这样的事,本就与人疏远的他一定不会选乘电梯,而步行下楼的速度也不会太快,他之前和她同去东门的地铁站等车,所以一定会选择距离东门最近的路线,这个时间全速赶到西区,运气好的话,估摸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见到他!

疯了一样不顾形象地绕了大半个学校,等曲依扶着经济学院外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冰凉的石塑气喘吁吁时,只见几个男生簇拥着一个高挑明媚的女生从楼内走了出来。

那不是王琪么?

向来只会紧跟着厉修的她,怎会允许别的男生伴随左右?

“估计他做梦都想不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一个颧骨很高,肤色白净的男生表情恶毒。

“我说犯那么大事儿怎么就落个‘记过’呢,原来人家有后台……”一个穿高帮运动鞋的男生更加恣肆,“在家当惯了大爷,难怪在班上也不把其他人当回事。”

“这种人怎么考进我们学校的,招生处的人都瞎了吗!”

“人家后台硬,学校当然睁只眼闭只眼了——”

“哈哈,也忒贱了你这嘴……”

略去胸中瞬间涌上的腥味,曲依疾步走向那群人,一把将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推倒在地!

“你……”认出是曲依,却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王琪顿时愣住了。

“有病吧你!”懵了半晌,莫名被推的男生恼怒地从地上爬起,张口就骂。

“是啊,所以才推你的。”

顿时,男生脸上的懵懂变得较之前更大了:“不是你谁啊,这抽的哪门子疯!”

出了教学楼,原本想要与人流反向而行,可发现楼外的人莫名地冲某一点聚集过去,靳坤的脚步也不由自主放慢了一些。

循着不断扩大的争吵声,一种不可描述的引力令他慢慢靠近,可透过越聚越厚的人墙,他看到的,却是目光愤怒的曲依!

眉头紧紧蹙起,双颊也紧紧绷着,眼中的平静早已替换成尖锐的敌意——

“很有趣么?同在一个班,居然拿别人的事开这种无耻的玩笑……”

气得声音也连带颤抖,曲依的眼睛紧盯那男生。

“别人的事……你说靳坤?”男生恍然一笑,“搞什么,我们班的事有你什么事,你好像都不是我们班的人吧!”

“靳坤是我们社团的成员,也是我的朋友,就算只是路人,我也不允许有人这样说!”

“朋友?”受“有人”一词“株连”,旁边颧骨很高的男生也忍不住了,“就他那副打人外加作弊的德性,你还敢和他交朋友!”

“什么作弊?”

她只知道靳坤打了杨晔,不懂怎么凭空又多了“作弊”一事。

“不知道么?”一旁的王琪冷然出声,“杨晔之所以被打,是因为指责靳坤的报告作假。”

“报告作假?”

“据说是发现并指出有人私下为靳坤提供写报告的材料和数据,惹得他恼羞成怒才遭了打。”想起靳坤上学期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的过往,盯着曲依这张令她厌恶至极的脸,王琪的声音更加无情,“现在,除了记过,教务还让网管把他的报告撤下了学院主页,说是要让系里的老师重新审核。”

可恶,这个女孩喜欢的人不是厉修吗,为什么又在这里替靳坤抱不平!

“不会的,他不可能作弊!”

因为这些不明就里的言论,曲依的拳头死死攒起:不是这样的,靳坤没有作弊!报告是他自己写的,她让父亲总结后给出的专业意见只适用于设计调查问卷,重点的数据统计和后面的文字总结分明都是他独立完成的!

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没作弊他就没作弊?”见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在王琪面前大出风头,穿高帮运动鞋的男生也不甘落后,“瞪眼睛做什么,难不成也要一拳把我打晕过去,然后陪他一起记过?”

眼瞅嘲弄之声将她团团围住,骤然蹿起的怒火令靳坤想要将那些个混蛋逐一掀翻;可没等他迈开步子,一只充满力量手却铁铐般扣住了他的左肩。

当他转过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见的却是厉修深邃漆黑的眼。

独自从楼内出来,恰好目睹这一幕的杨晔躲在大堂外的绿植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手拿开。”

听出靳坤语气中的警告,厉修冷酷的嘴角却轻轻一动:“你不应该过去。”

“与你无关。”

“与她有关。”眼看他要挣脱,厉修低沉的声音立刻发起了拦截,“你去解围,不合适。”

“我不需要你的指点。”

“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说明你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既然知道自身难保,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决心就应该坚持到底才对。”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陈述语气,可厉修那不带一丝情感的理性态度却冷静得令杨晔发指,“只是现在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令她陷入困境了,凭什么还认为自己有资格靠得更近呢?”

“什么都不做,放任她面临危险的人,没有资格阻止我。”

“不是阻止你,是阻止更多的危险。”

“什么?”

“仅仅是提到你的名字,她已经可以引来这种程度的危机,如果你过去站到她的身边,那么原本由你一人承担的风险,她就不得不被动分担了。”

被动……分担?

手臂上一阵阵地起疙瘩,杨晔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厉修所言一字一句,都透出令人不敢深入理解的冷酷。

“修……”

手中的英文教材被指尖的力度捏得略微变形,楼旁已经结出几只淡粉色花苞的迎春树后,傅暄皓的双眼隔着镜片,显出细致而清晰的惊愕。

若非闻蕙芯要来这边,他根本不会跟着来,也不会听到刚才的一切,更不敢相信如此可怕的话居然均出自厉修之口——

那所谓的“不可避免的伤害”,竟然是针对靳坤的……

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受困于那低沉如诅咒的“告诫”,靳坤眼底的戒备也一度达到有生以来的最高水平。

“她不是任朋友被中伤而无动于衷的人。所以,只要你给她机会,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帮你……”松开扣住对方左肩的手,稍稍调整呼吸后,厉修终于毫无保留地送出最致命的一击,“明知无法帮到对方而又不能坐视不管,在多数人看来这是‘义气’,在我看来却是‘同情’。”

莫名地,关于周舒诚平安夜那晚的醉话忽然充满了靳坤的脑海——

“她很够义气吧?”

“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就是那样,为了照顾别人……有时会……把自己弄得很累……”

“那个人你也见过,无论外表还是能力,各方面都几乎完美到无可挑剔……”

“知道她喜欢的是那么出色的人,还不自量力地喜欢她……就算可以继续做朋友,也好像受到了同情一样……”

“所以我决定,只是朋友的话……就只以朋友的立场……喜欢她。”

只是朋友的话,就只以朋友的身份,给予她“友情”么?

如果以朋友的立场,还妄想给予令对方无法回应的感情,那么对方所能回报的一切感情,最终都会退化成“同情”。

周舒诚那时要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一直让对方有“需要被帮助”的印象,久而久之出于“同情之心”,明知困难对方也会全力一试。虽然不属于负面的情感,但相对于“义气”的一视同仁,“同情”适用的对象却往往是弱者。

现在过去的话,她一定会帮他。可这种帮助一旦成为常态,她所能给予他的,也只剩下对于弱者的同情了吧……

“就算要‘回到原点’,也请一个人回去吧。”

走完制胜的关键一步,厉修的目光满意地掠过由惊异渐转默然的靳坤。

看来,对方由此得到的感悟,要远超出预计的深度呢……

没有再说什么,他径自走向越聚越密的人群,所经之处无不畅通,那浑然天成的压迫感令众人只能自行避让。

“……学长?”

等他站到人群中央时,曲依因愤怒而绷紧的双颊已经有了微红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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