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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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送回的是跟原物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条。这笔钱我们整整还了十年……现在总算还完了。”

大礼堂空阔的舞台上，一个高挑白皙却衣裙破旧的女生自豪地说。

“你刚才说，你买了一条真的钻石项链赔给我？”

与她对视的一个美貌略逊却身着华服的女生惊讶地站着。

“是的。”衣裙破旧的女生露出得意的笑，“连你都没看出来吧，两条是完全一样的。”

“哦！我可怜的玛蒂尔德！”闻言，那身着华服的女生感激而心疼地抓住对方的双手，“你也许不知道，我借给你的那条项链……是假的啊。顶多也就值五百法郎！”

待台下一个胖胖的女孩喊了声“很好”，在场的指导老师和学生们也纷纷微笑着鼓掌。

“那个女主角，据说是金融系系花。”舞台一侧，罗智星边整理画布边赞叹，“到底是天生的好皮囊，随便套块破布都是美的。”

听她一说，几个女生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你说王琪啊，她好像是舞蹈特长生呢。”

“难怪身材那么好……我以前还去少年宫跳过几年舞呢，这胳膊这腿也没见有她那么瘦。”

“关键她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干瘦，而是瘦但又有一定的曲线感和女人味……”

根据颜妍印发给大家的画布组合表，按表格里标注的不同数字，将一张张画布分类归纳为不同的几组，尽管能清楚听到女孩们的讨论，曲依仍旧专心于手边的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天是校庆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也是将由文娱部成员共同创作的大型幕布搬上舞台的日子。为此，下午的社团活动她还特地跟辛凯请了假。

趁着戏剧社进行最后一次排练，文娱部的成员们在一旁将上百份画布按要求分类，今天晚上就会完成幕布的最终组装——

紧接着戏剧社演员们的退场，衣着简易却俊逸夺人的一男一女从舞台的一侧从容行至中央。男生英俊挺拔，女生明朗标致，两人手执话筒，先是演示性地发布了所有节目的演出与评分状况，随后和负责颁奖的几名学生排练授奖过程，最后模拟邀请校领导致词和宣布晚会结束的环节。

尽管只是走个过场，那本就引人注目的两人还是产生了超越晚会本身的影响力。

“明明是六个主持人轮流上台，厉修和闻蕙芯一出场就完全变成只有两人的感觉。”

手中的单反白光连闪，作为校报记者的任颖姗自然不会错过每一个有价值的镜头；而因为她和王琪的关系，沾光得以入场“练手”的几名新闻系学生也拍个不停：

“学校这两年真是走运，能招到厉修、闻蕙芯、王琪这些才貌成正比的‘活招牌’。”

“那可不是，这样的图片要是传到网上，明年招生连广告费都省了……”

想不到厉修和闻蕙芯会一同主持晚会，曲依跟众人同样吃惊。因为只是作为主持人登场，他们彩排的时候都穿着便服，等到正式的晚会上，才会改着礼服。但就像罗智星评论王琪那样，厉修和闻蕙芯也属于本身条件出众到穿什么都好看的人，都能通过本身的特质“穿出”衣服的美感，而不落“被衣服穿”的窠臼——备受上帝偏爱的孩子，即使长于凡间，也总像带着天使的光环。

“砰”地一声，人声依旧热烈的球场上，潘梓婷用力挥出的一个球被张锡京临网扣回。

面色红润的她拾起球，抬头看看渐黯的天色：“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张锡京满面通红地将脑袋转向邻场：“快六点了社长——”

“那就回去吧！”说话间，辛凯准确截住了靳坤的反手球。

“没劲——”从场上下来，他懒懒地勾住搭档的脖子。

“看得出来。”不知因为体力消耗还是习以为常，靳坤没有马上躲开。

“我说的是你——刚刚打球好像都没用什么劲。”

一下少了厉修、闻蕙芯、曲依三个人，社团的氛围似也跟着气温一起下降了。

就连曾在球场上把蒋斯远和张锡京虐得咬牙切齿的靳坤，也忽然“温顺”得让他不习惯。

“晚上还要去图书馆，不想弄太累。”

“你还有力气泡图书馆？”

“查资料。”

“查资料做什么？”

“写报告。”

“这么快，调查做好了？”

“嗯。”

“听张锡京说那只是个简单的调查吧，干嘛这么拼。”

靳坤顿了顿：“……想写出优秀的报告。”

辛凯扬目：“这还要评分的？”

“应该……不用。”

“那为什么还要‘优秀’？”

见他不再说下去，辛凯狐疑地一歪头，挡住他的去路。

“喂！”险些撞上对方忽然横在正前方的黝黑的脸，他猛然停步。

辛凯却不以为然：“干嘛不说话？”

“你问那么多干嘛。”

“查资料啊。”

“查资料干嘛。”

“写报告啊。”

“你哪有报告要写。”

“有啊，”辛凯一脸正经地看向他，“比如‘论你真的是靳坤’……”

“学长学姐都不在，社长和那家伙倒一点不受影响。”听到后面的动静，田玊匆匆看了眼，又继续整弄自己依旧编得很精细的头发。

“就是说嘛，”梁媛媛两手向上一伸，“真羡慕曲依，可以和厉修他们一起提前看彩排，咱们还得等到明晚。”

薛嘉丽呵呵一笑：“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让她剧透一下咯？”

“今晚好像有炸鱼块，”说起吃饭，潘梓婷不禁看向旁边的小个子男生，“就是你上次推荐说好吃的那种。”

“你也觉得好吃？”今天曲依不在，张锡京可以尽情和她说话。

“嗯，外皮脆脆的，里面嫩嫩的。”

心跳无预兆地加快了，张锡京觉得眼前短发圆脸的潘梓婷真的很可爱，就连她说那几个叠音词的声音都那么甜美。

“对了，那个，我圣诞节那天……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脸越发涨红的他只能插广告似地插入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

“啊？”

见她好像没听懂，他又补充：“这种事应该男生配合女生吧……我觉得。”

“你说衣服吗……”虽然答应与对方共赴圣诞派对，但潘梓婷还真没想过当天要穿什么衣服，“能让我考虑考虑吗，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要穿什么……”

“我也不是马上要知道！”大概不愿使她为难，张锡京手忙脚乱地解释道，“要不……等你几时想好了再告诉我！”

看他一副恨不得手脚并用的样子，她红着脸甜甜一笑：“嗯，谢谢。”

“嗯……”

张锡京初中生般青涩的面庞越发的红，看到那可爱的笑颜，仿佛这个冬天都没那么冷了。

“最后一次彩排，感觉怎样？”

等待王琪他们换衣服的时候，一个胖胖的女生向颜妍询问舞台效果。

曲依认出那是戏剧社社长贺静，中文系大三的学生。说起这位前辈，曲依知道她大一就开始为校庆指导戏剧，这次话剧的剧本就是由她自莫泊桑的著名短篇《项链》改编而来；剧本删去了个别不利于演出的桥段，将台词改为更便于现代人理解的对白，尊重原作的基础上也增添了富有个性的表演形式，比如让商贩、高官之类的配角以方言述说台词，为作品创造了新鲜感。

“大家的表演都很有感染力，最后出乎意料的情节惊人之余也能够引起观众反思，感觉学姐的剧本每一次都有惊喜。”

出于对前辈的尊重，颜妍暂时搁下了手头的工作。

虽然长期专注于舞台幕布的绘制和监制，身为文娱部部长的她主要工作还是组织这次校庆晚会。绘图之余，她常要在学生会和大礼堂间来回走动，不仅要与老师商讨礼堂的布置，还要一一审查每个节目的彩排质量并完善演出过程中的声光效果。

如果说厉修是这次活动的最高负责人，那么颜妍就是将晚会完美呈现在大家眼前的设计师兼总导演。

“不过，男主角的出场灯光太亮了。戏服的颜色本身就比较灰暗，强光会令人物显得过于耀眼，不太符合‘小职员’的人设，后排观众也可能无法看清服装的质感。”

“需要调整走位吗？”贺静道。

“那倒不用，和负责灯光的人说一下就行。”颜妍能看出对方眼中的认真，“只是稍后需要吕柯暂留一下，配合我们调光。”

“这个简单，”只见贺静朝正从后台走出的一群人喊道，“路瓦栽先生——”

随后，只见一个穿胸前印有爆炸图案的红色外套，个头中上的男生小跑两步赶到她们面前：“大美女们，有何吩咐？”

贺静道：“颜妍要重新调试灯光，你带上戏服，在这边等会儿。”

“得嘞！”男生轻快地打了个响指。

“交接”完毕，贺静前脚刚走，文娱部部员们后脚就完成了画布分类。当颜妍检查分类情况的时候，那衣着醒目的男生便和大一组成员们聊了起来。

“这位同学之前好像没见过啊？”目光好奇地停在曲依身上，那男生倒是个自来熟，“怎么称呼？”

精心打理过的短发，俊秀的眉目，撇开态度略显轻佻这点，还算是个模样讨喜的家伙。

“他是吕柯，和颜妍学姐一样学广告设计的。”见她紧抿嘴唇看着那男生，半晌没有回应，董绰自发做起了中介，“这是中文系的曲依，算是我部的……临时合伙人。”

“文学院的？”吕柯更惊讶了，“那得多大本事才能给文娱部打杂啊！”

虽然不在文娱部，他多少也知道颜妍的性格和对待设计的态度。别说非专业的人，就是同专业的人中，也没几个能入她眼的。

“不能算打杂了，”猜到他惊讶的原因，肤色棕红的阿里笑道，“曲依的调色技术，就连部长也很难挑出问题。”

“这么会画画为什么不学设计？”

因为吕柯的声音太大，正忙着检查的颜妍也不禁停手片刻：她想起曲依当初来文娱部帮忙，还是辛凯推荐的。事后她曾私下问过辛凯这么推荐的原因，辛凯说曲依初中时经常参加全国的绘画比赛，最好的一次作品还在市美术馆的青少年作品展区展出过，因为他们那时经常在一起打球，得知她获奖，几个朋友还很捧场地买票去看了。

由于本身是学设计的，颜妍对市美术馆非常熟悉，她本人甚至还关注了美术馆的官博，只要有好的作品或是相关的名家交流活动，她都会提前订票，然后尽可能推掉一切不重要的事去看。要说全国性的奖项，她已经拿得手软了，可要说作品在美术馆展出，她至今都还无缘这一荣幸。

基于当时意识中盛行的优越感，她并不看好也不打算善待这个“非专业”的后辈。可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渐渐发觉，曲依对绘画的热情尽管不似其他人这么强烈，态度却一点也不马虎。

她本以为那女孩只是想在厉修面前赚取关注，或是在大家面前卖弄或许根本不值一提的画技；可她想不到曲依居然是认真的，不仅自己全身心投入，也把大一组的新人们牢牢团结在一起。

她最初想不通新生们刚涉及绘制工作就能如此上手的原因，可经过秦诗容刻意隐瞒过失一事，她明白了，让大家相互团结并充满自信的那个“无形的力量”，那个让她重新意识到梦想的珍贵的人，就是曲依。

看着眼前马尾高扬却依旧一语不发的女孩，吕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要说自己在女孩儿面前那是向来吃得开的，就连金融系系花王琪，他的话剧搭档，都能让他轻易地逗笑，可到了曲依这里，以往的搭讪技巧好像忽然都失灵了。

问她名字，她不回答，问她为什么不学设计，她也不回答。

面对着面却有问无答，仿佛可用于双方交流的不是同一种语言。

“曲依。”

听到那低沉稳重的男声，眼见厉修挺拔而带着天然压迫感的身影逐渐靠近，吕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些。

“学长？”曲依侧目，“彩排……结束了吗？”

“刚结束。”男生深邃的眸子里冷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要去……吃饭吗？”寻思着时间不早了，她顺口便说了这么一句。

“正要去。”说着，厉修抬头向舞台一侧看去；曲依看见，在为便于演员进出场而临时开启的侧门处，闻蕙芯正伸长胳膊向这边打招呼。

看着暂别后与厉修一同离去的曲依，吕柯不敢置信地耸高双眉：

“居然能跟厉修一起吃饭……她到底是谁啊？”

“看你还跟这儿乱放电，傻眼了吧？”罗智星得意地睨了他一眼：只要厉修一来，这家伙就是再有本事也得马上歇菜！

“我哪有，我这是……诶，诶！”

吕柯尚不及还嘴，不知何时出现的颜妍揪过他的衣领就往反方向走：“你，套上戏服，给我试光去。”

酒红色法兰绒舞台幕帘后。

“王琪？”完成最后几张取景的任颖姗关了相机正要走，却见等待她同归的王琪站在后台的阶梯上，久久地看向舞台侧门，叫她名字也没反应。

“颖姗，我们是不是朋友？”

“……是啊。”任颖姗以为她等得太久在发牢骚。

视线移向后台桌上的几摞画布，王琪目光一冷：“是朋友就替我办一件事。”

“只要改变数字的组合，就能变成六种不同的背景图案？”

大略地看过六张布满数字的表格，辛凯觉得每个数字都好像被困在相连牢房里的小虫，密密麻麻，挤挤挨挨。

“嗯，”坐在他的左边，曲依微微抬头，“大家明晚会守在后台，在不影响节目的前提下调整排序。”

“一直留在后台岂不是不能看演出了？”

“可能会错过几个节目，不过中途休息的时候还是可以在舞台旁边看。”

“最近大家都很拼啊……”辛凯瞥了眼坐在自己右边的靳坤，又接着看表格，“有些数字下面标有符号，是什么意思？”

“符号？”坐靳坤对面的闻蕙芯也被吸引过来，“我看看。”

接过辛凯递来的表格，那温柔明朗的目光如清风拂柳般，越过数字下方简笔的小字：“有点像……‘宅’字。”

“‘宅’吗，”辛凯顺手抽回其中一张，“我怎么看着像‘完’。”

“你们猜字吗，我也要猜！”闻蕙芯尚不及反应，张锡京已经从她手上拈了一张去，没看一会儿便蹙眉摸起下巴，“这，什么鬼？”

像是为了方便，字体的笔画缩减得只能看出线条，唯一隐约可辨的只有顶上的宝盖头，下部则扭成古怪的人字形，即便结合已知部首也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个什么字。

一旁的潘梓婷也思考起来：因为上课经常坐在曲依旁边，她自然比旁人更熟悉曲依的字迹——多数时候写得很正规，偶尔赶时间也会快笔简记，好比那在表格的数字下方标出的小字，与其说“宅”和“完”，倒更像是……

“你觉得呢？”

被辛凯用胳膊肘轻轻一捅，男生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抬起：“什么。”

“猜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