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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比亚战事吃紧,库什人比预期的耐战。”

“库什人……”捻着发,奥拉西斯用笔在面前的地图上轻轻点着,若有所思朝跪在一旁那名高大黝黑的将军扫了一眼。

依哈奴鲁,年仅二十五岁时就在父亲阿普雷迪最引以为傲的军团里担任统帅,直到父亲去世,他当时才刚满三十五岁。行事雷厉风行,作战刚猛果断……不得不说,这位年逾五旬正当壮年,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阿努比斯军团统帅,是自己父王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之一。

只是……

“依哈奴鲁,你不是单纯为了把这句话带给我,而特意赶来的吧。”

“王,”听到奥拉西斯这样问,依哈奴鲁俯下身躯:“臣请求王能将驻守在努比亚的雷伊将军调回,由臣……”

“我不会把雷伊调回来。”

“作为黑骑军的统领他实在太年轻,请王……”霍然抬头,未完的话,却片刻间消失在奥拉西斯淡淡的目光中。

“我记得父王任命你为阿努比斯军团统帅的时候,你也非常年轻。”

“但是雷伊他在努比亚半年有余,内部的□□,可说是因他而起!”

“隐患迟早会爆发,雷伊不过是个引子,”挑眉,奥拉西斯站起身,静静踱到窗边:“并且,是我亲手埋下去的引子。”

“王!”

“我马上要接见叙利亚使节了,依哈奴鲁。”

张了张口,忍着欲言又止的话站起身,依哈奴鲁朝年轻的法老王深深鞠了一躬,倒退着朝议事厅的大门外走去。

不太服气的样子,果然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倔的了。最近一段时间对他刻意的压制,莫非没有什么效用。

阳光透过树梢,闪烁照耀着依哈奴鲁从宫殿走出后,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步子有点跛,那是一次战役中敌军的陷阱给他带来的永久烙印,背部线条因内心的忿然而显得微微佝偻,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受宠于父王的年轻将军在自己眼中的身影,是何等的傲然和英挺。

轻轻吸了口气,奥拉西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身回到书桌边,那上头平展着的地图上,压着雷伊从努比亚捎来的信。

雷伊说,十天之内,努比亚坚固的防御必将重新成为凯姆·特最完美的盾牌。

十天,他要十天,就给他十天,虽然就眼前的形势来讲,实在还看不出一点端倪。

这场对自己附属国的镇压战,有不少人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从六月看到现在的。对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将军,他们怀有强烈的不满和排挤心,尤其是那些先王留下来的老臣。认为他太自信,认为他太骄傲,而这,却恰恰是自己想要的。

长年安逸和平的生活让老刀蒙上了避免不了的腐朽,在周边国家军事力量越来越发达的今天,他奥拉西斯需要的是一头雄师,一只桀骜的苍鹰,为凯姆·特尘封在华盖下苍白皱裂的爪,注入新鲜血液。

这一仗,雷伊必须胜。

“呜……”悉悉琐琐一阵响动,突兀打破了午后议事厅内的寂静,亦拉回了奥拉西斯游离于外的思绪。低下头,他朝发出响动的桌底下扫了一眼,随即,嘴角轻轻扬起:“是你。”

琳的宠物,这只名叫阿努比斯的小动物,此刻正钻在桌子底下把上了光蜡的桌腿当它的磨牙石,兴致勃勃地啃着。几个月的时间,它的体态已由原先的浑圆,逐渐抽拔出了狐狼成年后的修长,虽然那个一头红发的异国女孩,至今还固执地称它为‘小狗’。

弯下腰,他伸手朝那团毛茸茸的身体探去:“过来,阿努。”

却在隔着几公分远的距离,那小家伙就地一个翻身,蓦地退开几步远,瞪着双碧绿的眸子无比警觉地望向他。

奥拉西斯忽然控制不住地有些想发笑。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着什么样的宠物……就连警惕的表情,都跟那姑娘几乎一模一样。

说来也奇怪,这只小狐狼虽然在自己的默许下整个宫里几乎百无禁忌,偏偏除了琳,对谁都生疏和戒备。就连给它喂食的小宫女都经常抱怨,养了它那么久,看人的眼光还跟防贼似的。

如同琳。

来到这宫里那么久,面对着他的时候,永远都是戒备而谨慎的。

沉吟着,他收回手,开始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地图。

脚背忽然冰冷冷一触,在奥拉西斯理完卷宗,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低头,却看到小狐狼正低着头,尖尖的鼻子小心翼翼抵着他的脚背,来来回回磨蹭。

他抬起脚,点着它的胸脯,将它朝远处轻轻推开一点。

起先阿努吃了一惊。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身,远远看看端坐不动的奥拉西斯,又瞅瞅他纹丝不动的足踝。半晌,意识到他没有继续动的意思,它踮手踮脚凑过去,再次在他脚背上蹭起来。

奥拉西斯抬起腿,又将它推了出去,这次,比较远。

阿努很快就凑回来了,死皮赖脸地在把爪子按在他的脚背上,用头蹭起了他的小腿。

没两三下,再次被奥拉西斯轻轻推开。这次更远,藉着地板镜面般的光滑,它打着转滑出了桌子外。

“呜……”低哼了一声,没等整个身体坐稳,它一骨碌爬起身,颠颠跑到奥拉西斯脚下,一纵身,窜上了他的膝盖。

奥拉西斯这次没有拒绝。抬手在它柔软的脑袋上轻轻一抚,它立刻眯着眼,蜷在他膝盖上睡下了。

沉默,微笑。

倔强者可怜,亦可爱之处,就是越是想让他们做的,他们越不肯做,越是不让他们去做的,他们偏偏越是要做。正如琳,虽然在她一进宫时,想让她替自己做什么的念头就盘横不去,偏偏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去做。

不过应该不会让自己等太久,这样性格的一个人,书吏这种活儿,迟早会让她无法忍耐。

他有这耐心,等她磨砺尽耐性,等她血液里某种蓬勃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寻找能够释放的渠道,等她不再想把那惊世骇俗的武器,小心翼翼地压制在箱底……而在这之前,暂时先享受一下她的骄傲和谨慎所带给自己的快乐好了。譬如在记录时跟不上节奏,却又因骄傲而不肯开口让他把话重复一次时脸上的青白;譬如别人都是单独跟着他做随行记录,而轮到她时不得不边上再配个书吏跟班的沮丧;譬如因为记录全盘错误,而被他用她当初一句:‘我什么事都可以胜任。’打击得面红耳赤时的懊恼……

越是倔强,越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好。越是骄傲,越是恐惧没法兑现自己夸下的海口。她是那样小心又谨慎的一个人呢,谨慎得……让人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去折磨折磨她。

“王,路玛大人求见。”

闻声,拎起阿努的脖子将它放到地上,不理会它抗议的低吼,奥拉西斯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路玛已经进来了。”话音未落,一道修长的身影,伴着外头火烫的太阳的味道,悠悠然迈了进来:“路玛叩见我王。”

单膝跪地,发丝随气流缠卷着披风,散落在耳侧,如微微摇曳的栗色波浪。

手轻轻一挥,侍卫立刻安静退了出去,奥拉西斯摊开面前的卷宗,淡淡道:“什么事。”

“王,努比亚有消息来了?”

“你消息倒是灵得很。”

“每次依哈奴鲁将军脸色不太好的时候,基本上是从您这里得到努比亚的消息了。”

“你对努比亚的关心不亚于他。”

“路玛关心的是雷伊回来后王跟路玛的赌注。”

“你输定了。”头也不抬,奥拉西斯静静看着手里的卷宗。

“王……”

“什么。”

“路玛还跪着。”

眉头轻轻一挑,目光却并没有离开卷宗:“哦,我忘了。”

“……王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

“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路玛就会倒霉。”

“知道就好。”

“不过索性现在有人分担,路玛不至于比以前更倒霉。”低下头,趁奥拉西斯目光还未从卷宗上离开之前,朝桌子底下吐着舌头幸灾乐祸看着他的阿努做了个鬼脸。

奥拉西斯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微眯起眼,不动声色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王不想知道那个和路玛一样倒霉的人这会儿在哪里吗,照理说,她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今天她当值吧?”

“她在哪里。”

精亮的眼一眨不眨注视着对面法老那双看似无波,实则渐渐凝聚起一丝兴味的眸子,路玛微微一笑:“竞技场。”

******

展琳咬着肉串在人群里挤着。太阳晒出这方圆形露天广场火烧般的烫,很热闹,把身体里的烦躁一丝一丝挤出来,再籍着阳光的烘烤,化作团团蒸汽消散于空气的热闹。

很烦躁。不烦躁,不会上这鼓噪的地方来,而且算是旷工出来的。

书吏这工作,说穿了和秘书没什么两样,当然他们相对更加繁琐和艰苦一些,比如尼罗河涨潮后丈量土地。工作没有多大难度,只要仔细一些,理解能力高些,手快一些。

展琳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她错了。错在高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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