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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儿睡醒后,见外头天都黑了,见了沈则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道:“五叔,我睡晚了。”

沈则握了握右手,求饶般看向陈茗儿,陈茗儿眼底含笑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拍拍绛儿的头。

沈则只能别扭地抬手,轻轻地覆在绛儿的头上揉了揉,清了清嗓子道:“无碍。”

陈茗儿抵唇浅笑,终于上前解救了沈则,弯腰对绛儿道:“小殿下饿不饿?”

绛儿被沈则摁在手下,茫然又无措,朝着陈茗儿连连摇头,“不饿。”

“那我带着殿下去换衣裳。”

陈茗儿朝着沈则眨眨眼,沈则这才愣愣地把手从绛儿头顶上拿开。

绛儿抬眼看沈则,小孩子澄澈纯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的却是复杂难明的情绪,两人对视片刻,绛儿又垂下头,随着陈茗儿往里屋去。

望着绛儿小小的背影,沈则的心里生出一股从来没的难过来。

绛儿穿戴好后,见陈茗儿并不打算换衣裳,便小声问她:“嬢嬢不跟我们同去吗?”

陈茗儿把添好碳的手炉塞进绛儿手里,轻声道:“我怕冷,就不去了。”

绛儿略显失望地垂下眼皮,嘴角蠕了蠕,小声地跟陈茗儿道了句谢,便拧身走出去了。

陈茗儿一愣,这才意识到,孩子七窍玲珑早把大人间的心思看得通透。

才送走沈则和绛儿,还没及回屋,就听见院门口乱突然间乱糟糟的,紧接着就见绛儿蹬蹬地跑了回来,冲到陈茗儿跟前就把她屋子里推。

“殿下,这是怎么了”陈茗儿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抵上了回廊的立柱。

绛儿神色着急:“五叔让嬢嬢进去,躲起来。”

就在陈茗儿迟疑之间,门口的熙攘声更大,长宁尖利的嗓音盖过了丝竹乐声。其实就算听不到,陈茗儿也能猜到是长宁。

见陈茗儿不动,绛儿着急不已,催她:“嬢嬢,您快进去吧。”

陈茗儿的脑中忽地就想起曾经的那些噩梦,她若是再躲,这梦就永远醒不了了。

长宁叫嚷着冲进院子,见陈茗儿静静地站在廊下,先是一愣,旋即更是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直直地就要冲向陈茗儿,只是还没等到她挪出步子,已经被沈则钳住手臂甩了出去,这一甩,沈则使了大力气,长宁差点栽个跟头。

“沈元嘉,你敢跟我动手?你……你……”长宁发髻散乱,状若女鬼,指着沈则,一双眼通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在朦胧的夜色中愈显恐怖骇人。

沈则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陈茗儿跟前,沉声道:“你进去。”

陈茗儿摇摇头,杏眼明亮,“我不怕的。”

眼前的这一幕,简是朝着长宁的心口捅了一刀,捅得她心肝俱裂,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沈则看向陈茗儿时眼中无处藏匿的温柔,那是她从来可望而不可求的。

“沈元嘉,”长宁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歇斯底里道:“你给我离那个贱婢远一些!”

“长宁,你闭嘴!”

喝住她的是苏贵妃。

长宁猛地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贵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去娘亲,你让我闭嘴,你好好看,我才是受欺负的那一个,我才是!我是你的女儿,当朝唯一的公主,沈元嘉和那个贱婢竟然敢如此羞辱我,你却让我闭嘴?你还是我的娘亲吗?”

长宁捶胸顿足,头饰耳饰叮叮咚咚地砸落在地上,一颗硕大的东珠咕噜噜地滚到了陈茗儿的脚边,莹白通透的珠子上全是泥点子。

苏贵妃回头,示意秋英将院门关上。

她人站在高处,垂眼看着长宁,眼中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悲凉。

“长宁,你还知道你是公主,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像个公主吗?你想想你这一路的大呼小叫,丢人现眼,你丢的你的脸,我的脸,还有你父皇的脸。天家威严,你的姓氏带给你无上的尊荣,如今却让这尊荣扫地,我真希望我从来都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苏贵妃声音哽哑,眼底噙着的泪珠在黑夜中亮亮的,也凉凉的。

长宁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苏贵妃,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她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啊——”她突然抱住头,凄厉地嘶吼一声,“你收回去,把你说的话收回去,收回去!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我要告诉我爹爹,我要告诉我爹爹,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绛儿挺着小小的身躯挡在陈茗儿身前,鼓足劲叫了长宁一声:“姑姑,没有人欺负你。”

长宁愣愣地转过身,循着话音看向绛儿,低啜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慢吞吞地朝着绛儿走了两步,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忽又凌厉起来,眼神如刀子一般剜向绛儿:“你也觉得自己很尊贵吗,当朝太子的嫡长子,从娘胎里出来你就享万人之上的尊贵,你以为你这一生都会如此从容淡然,你以为从来都不需要争,不需要抢,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对不对?”

“我告诉你,”长宁仰头冷笑,“这都是假的,都是!我倒要看看,你那个病怏怏的太子爹爹等护你到几时,等他……”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皇后刚刚赶到就听见这么一句,简直怒不可遏,扬手就给了公主的侍女一耳光,“公主行迹风迷,你们就由着她这么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长宁失声狂笑,“皇后娘娘,敢问太医署里太子的存档为何要封起来?您如此欲盖弥彰,还怕我们说吗?”

“啪”的一声,长宁的左脸挨了挨了贵妃重重的一巴掌,她捂住脸,定定地看着围在四周的人,她的母亲,她的嫡母,平日对她恭谨温顺的侍女,还有她爱慕了许多年的男人。怎么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对她横眉冷眼。

长宁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脸,她拨开人群把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舅母,舅母——”

“拦住她!”

皇后一声令下,守在院门口的宫女和内监一拥而上,他们不敢使大力气,但长宁冲撞的力气甚大,推搡到门边,已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薛怡芳人就在门外,长宁出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皇后下令锁了院门,她心急如焚,进不去,也不知道里头的情景。猛然听到长宁叫她,声音悲戚如若滴血的幼鸟,摧心剖肝。

薛怡芳不管不顾往院门上撞,没几下额头上就血淋淋,里头长宁也拼了命地往外头挣,外裳被撕开,衣襟松散,十分不雅。

苏贵妃看着皇后,突然开口:“皇后娘娘,把门开开吧,把薛怡芳放进来。”

皇后稍事沉吟,便朝着门口扬扬下巴。

门栓刚拉开,薛怡芳就一头撞了进来,她像只发了怒的母狮子,对拦着长宁的婢女和太监拳打脚踢,嘴上骂道:“你们的脏爪子也敢动公主,是不想活了吗?给我松开,都给我松开!”

长宁哭着扑进薛怡芳的怀里,痛哭道:“舅母救我啊,舅母,你带我去找父皇,我要让父皇砍了他们的头,我一定要让父皇砍了他们的头!”

薛怡芳脱下自己斗篷把衣衫不整的长宁裹住,愤愤地瞪着苏贵妃,咬牙切齿道:“贵妃娘娘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这样欺辱吗?”

不等薛怡芳说话,站在她身后的闵之突然弯腰劝她:“薛夫人,这是天子家事,轮不上你置喙。”

薛怡芳抱紧怀中哭得浑身颤抖的长宁,想也没想便道:“什么天子家事,这是我的——”她猛地反应过来,说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

贵妃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东稍间廊下的陈茗儿,浑身颤栗不休,她走到薛怡芳跟前,蹲下身,一字一句道:“你的什么?”

薛怡芳冷下来,低着头道:“我的,我的外甥女——我命中没有女儿缘分,公主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心疼过的孩子,虽比不得贵妃对公主的疼爱,但我的确是把公主当做自己的他女儿来疼的。”

“把我的女儿当做你的女儿来疼?”贵妃微微一笑,“你真是天底下最好心的舅母。”

长宁从薛怡芳怀中挣扎着抬起头,断断续续道:“舅母对我好怎么了?贵妃娘娘看不惯旁人对我是不是?你这个亲娘对我不好——”

“长宁不许胡说,”薛怡芳一把捂住长宁的嘴,厉声呵斥道:“最疼你的人永远都是贵妃,是你的亲娘。”

长宁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用力去掰薛怡芳的手指。院门大敞,四周人影晃动,贵妃倏然起身,一甩衣袖:“天气冷,有话进屋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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