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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无处抓手、又用油灰抹亮,乃是通天窟,从那顶上一缝可见天光落在一小横匾上,粉白粉白的匾、红艳红艳的字。

对,就是三个字,白玉堂昨儿一回来便亲手写的:气死猫。

展昭身后的石壁外还传来得意洋洋的轻笑,“展大人觉得这题字可还恰当?”

展昭坐船一进了松江府的地界,白玉堂就从温殊那儿得来了传信,提了刀就去寻展昭,不成想他这不是来松江府陷空岛而是被丁兆惠带去茉花村了。一年多来各地没有展昭的消息,一出现不仅得了个御猫之名,还来一回松江府就跑丁家去了。

白玉堂和丁家那双胞兄弟向来不和,接二连三的事压得他一肚子火,写这三字时就差没用笔将横匾划烂了,如今那横匾上还多是裂纹。

展昭盯着那三个字半晌没说话,往日里十分平和的心境不知怎的被撩出气性来,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喉间滚了滚,终究没有落成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白玉堂这会儿摆明是要捉弄他,他早知锦毛鼠白五爷离了正事就没个正行,脾气古怪、举止不羁,因而行事难料,这会儿若真如昨日在芦苇荡那般借着气性佯装发怒也是无用,不能寻机辩驳与他,反倒叫白玉堂得意。

“字不错。”展昭温声道,竟是石壁另一侧坐下来。

白玉堂先是一怔,又听展昭道:“白兄一手狂草,笔锋狂风多变、豪迈恣意、一气呵成,看来心中怒气当真不小。”

白玉堂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展大人这牙尖嘴利果真是猫性难改,奉承人还不忘带有几分尖酸,听的白爷牙疼。”

展昭只能笑笑,“展某夸得真心实意,想来白兄听惯了好话,自然觉得展某这话平白无华反倒牙酸。”

他心里暗道,白玉堂是真把官家那句御猫的戏言当做名头了,还是真想把他当年喊的馋嘴猫儿坐实了?展昭只觉得这一年多未见,白玉堂随着年纪的增长比原先还要轻狂了。此事莫不是他多想了?

展昭尚未向通透,又听白玉堂开口。

“展大人一张巧嘴也不知哪儿真、哪儿假,不如猫叫几声听着真切。”白玉堂老神在在地嗤笑于他,话里话外尽是促狭调侃,“白爷这儿一壶好酒,一桌好菜,展大人这会儿滴水未进就成了座下囚,不如喵一个来换几两酒?”

“……”展昭又是好半天的沉默。

他就差没脱口而出一句“白玉堂你莫要欺人太甚”,若是往日他绝不可能有此念头,今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听白玉堂这般话里话外地怼他,竟是生出无名的不痛快来。

展昭向来心宽,不然上回被白玉堂称作好侄儿就该翻脸了,从被抢了巨阙到中了机关、关进通天窟,还有那横匾,一层一层,往日都能笑脸相对的事今儿却压成了无名又理直气壮的火气,不能像平常一般三言两语地玩笑搅过此事。

他好片刻都未有说话,立于通天窟中便是连神色也瞧不明白。

“展昭?”白玉堂听四下寂静,唯有展昭又轻又缓的呼吸,稍一蹙眉,本是揶揄人的话竟是掐住了,扭头看了一眼那石壁。

“白兄今日之怒,究竟所谓何事?”展昭忽道,字字句句十分平静。

白玉堂隔着石壁面对的仿佛不是展昭,而是沉不见底、难以捉摸的深潭。

“是为官家的一句戏言,还是为当日之事?总归不会是白兄看上丁家三小姐捉弄展某罢?”

许是为投身官府后这段时间所应付的江湖挑事、朝堂试探、公职琐事太多了,又许是因白玉堂与他虽未有深交也曾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却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他供职开封府衙,是为名为利为权为财,别人不知几多揣测,几多尖酸刻薄之语,莫不是白玉堂也想不通透?

他堂堂江湖侠客、大好男儿,却被这大宋皇帝戏称一句御猫,搅得天下人皆知,却还得老老实实地叩拜谢恩,也成了白玉堂眼中的朝廷鹰犬不成?

可白玉堂冷不丁地抛下一句:“展昭你这是作何心思?你当白爷今日是意气之争,争强好胜恨你什么了?”

展昭未言。

“你既要计较,那白爷同你仔细计较。”白玉堂仿佛是气笑了,“你无心得个猫名,大宋皇帝却乐意一句戏言惹得天下人知晓有个御猫展昭。猫捕鼠还是鼠咬猫未定,回头白爷自会与那赵祯计较,不会输了五鼠的威名。”

他这话一出,展昭怔住了,都忘了提醒白玉堂莫要直唤官家名讳。

“当日是白爷故意激你,问的便是你与鬼医之约,展南侠不肯多言,饮了酒便扭头走人。三年来,四位义兄就差没说白爷是忘恩负义,受了你展南侠救命的恩情,不仅面都不见,连半句都不肯提起。”白玉堂不等展昭反应,只管往下说,不冷不热的声音穿过了石壁也消不去那煞气。

“当日是展某愧于白兄。”展昭轻声道。

若不是他带来了那有毒的银裸子,哪里会叫白玉堂遭这种罪,如何能说是白玉堂忘恩负义。

“萍水之交,”白玉堂冷呵一口气,“当日白爷怒极激你之言,展昭你倒是隔了一年也不忘将此话还回来。”

江宁府金钗之案后,他二人寻不得含笑的洗衣丫鬟,便说是回白府喝酒。可白玉堂对展昭与将离之约念念不忘,酒桌之上连番问询,展昭推拒不肯讲明所寻何人。

几两酒下肚,不痛快也积了一肚子。

“展兄与白五不过萍水之交,白五性命之约何须南侠惦记。南侠今日紧攥心里不肯与白五讲明,莫不是挟恩图报来了。”

白玉堂当真气急,自是脱口一句激他展昭,并非失了耐性,而是只当展昭不会与他置气。

不成想展昭闻言竟是不发一语,饮了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便告辞扬长而去。连中途离场的蒋平都弄不明白这二人半盏茶前还比亲兄弟还亲,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结了案子正要把酒言欢,还说要寻陆离、柳眉将一些事弄弄明白,一转头怎就闹得不欢而散了。

蒋平拿话问白玉堂,白玉堂只铁青着脸闭口不言,也不知闹什么脾气。

而后一年多展昭更是不知去向,再听闻南侠之名竟是从朝堂而来的御猫展昭。这也就罢了,展昭三年不入松江府,一回头倒是去华亭县茉花村,与隔壁丁家的姑娘比剑定姻缘来了。白玉堂不抢展昭佩剑,将展昭撩出火气来如何能解气。

“你既投身官府,又有心四下游玩,还不忘结亲之事,白爷倒是问你一句,你那人可是寻着了?”白玉堂冷声道。

通天窟内外都寂静了下来。

展昭在寂静中偏头看了一眼那横匾上的三个字,先头一看心里还有气,这会儿只觉得全是白玉堂张牙舞爪气的要死时奋笔疾书所写,哪有平日冷笑带煞的白五爷神采。这上头写的那里是气死猫,分明是气死鼠,展昭的念头刚过,竟是一不留神咳笑出声了。

“……”

“……”

回过神的展昭和被这声笑懵了神的白玉堂俱是无言,石壁内外竟有几分尴尬。

“白兄的轻功,大有长进。”展昭忽然道。

“比不上展大人的燕子飞。”白玉堂顺嘴就接,这话像是在自谦,可想想如今展昭才是他的瓮中之鳖,哦,窟中之猫,这话就只剩嚣张的气焰了。

展昭轻轻摇头,“白兄恼便恼,何必定要激得展某也生了火气?”

他夸白玉堂字写得好确实是嘲讽之意,可夸白玉堂轻功长进那是诚心实意。

江宁府一别,也有一年多未见了,那时白玉堂身缠数毒,连刀都握不稳,可如今气劲绵长,先头更是来的悄然无息,若不是展昭凝神当真也发现不得,可见白玉堂武艺长进之快。

“展大人好脾气,不愧是当年的南侠客,如今佩剑都叫人夺了,还与白爷讲道理不生火气,着实厉害。”白玉堂老神在在地说。

“既然说到佩剑,展某今日亏也吃了,你这猫窟也进了,白兄还不消气将佩剑还于展某?”展昭好声好气说道。

白玉堂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谓是世事无常了,展小猫。”

展昭愣了愣才回了神,旋即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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