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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鼓,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发寒凉。

顾修与韩墨初纵马从京郊赶去朝堂的路上,五十金的鼻孔里喷出来的已经是白气了。

这一路上,顾修都没有与韩墨初说话,其实从昨夜开始顾修便没有再答过韩墨初一句话。

韩墨初心知肚明这个小狼崽子在赌气,但气头上的顾修是哄不顺的,韩墨初也只能等着顾修的脾气稍稍缓和一点,才能与他认错致歉。

昨天夜里,是他这些年第一次打错了顾修。

当时那种情形,他实在不能不急。昨天夜里,他随着顾修走出去时亲眼得见丞相府中守门的小厮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哼哼,相府门前乌泱泱一队人马举着火把。

那一队人在宵禁时的皇城里跑那么一圈,比打雷动静还大。那些个好事的言官御史不可能一言不发。

那位阴晴不定的帝王也不可能不罚。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把柄实在太像顾修这孩子做出来的事,才能堂而皇之的骗过所有人,包括他韩墨初。

他也知道顾修生气的并不是自己动手打他,而是自己始终想将他保护起来,且并不相信这孩子已经强大起来,能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也将他安安稳稳的护在背后了。

两人到达时,宣政殿候朝的西暖阁里烧起了地龙。

绕是这样,一向娇养的顾攸还是觉得冷,怀里已经揣上了烧得通旺的暖炉:“呼,七弟今日好冷啊,你便不冷么?”

“不冷。”顾修整了整朝服的衣襟,似乎根本听不懂顾攸在说什么。

便是在靺鞨边关滴水成冰的时候,他也没拿过暖炉,有时一日征战下来手上的皮肉都和枪杆冻在了一起,一撕便是一层皮。

“这还不冷?七弟的身子骨还真是结实。”顾攸抱着暖炉,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韩墨初脖颈间贴的药布上:“诶?韩参军受伤了?怎么伤在这儿了?”

“回六殿下,臣昨日在军营中不慎伤了脖颈,已经用了药,三两日便好了。”韩墨初笑着打道。

“这样,韩参军可要小心,脖颈受伤若是重了,可是会要命的。”不明所以的顾攸朝韩墨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不留神便引得众人侧目。

辰时开朝,年近半百的君王顾鸿怀中也抱了个暖炉,才一落座,吏部尚书刘子宸便呈上了宰辅韩明的假贴。

“启禀陛下,宰辅大人昨日心悸受惊,今日不能临朝”

顾鸿瞥了一眼首辅站位的空缺,皱眉道:“怎么好端端的心悸受惊了?可知缘故?”

“启禀陛下,下官是于昨夜子时收的假贴,心中虽疑惑却并未及多问。”吏部尚书刘子宸如实回道。

“既然如此,那朝会后遣太医去问询问询便是了。”顾鸿将怀中手炉搁在了眼前的桌案上。

“陛下。”昨夜得了信的御史中丞刘敏果然按着韩明所言跪在了君王顾鸿面前:“臣知道昨夜,宰辅大人为何受惊。”

“哦?那你说说看。”

“启禀陛下,臣家的宅邸与韩明大人家的宅邸仅有一街之遥,昨夜戌初宵禁之时,臣听见了街面上的动静,遂遣家人于外查看得见战王殿下不知何故私带刀兵夜围丞相府,阵仗之大,下官也不敢多问。不想今晨宰辅大人果然受惊卧床,臣觉得这应当与殿下昨日夜围相府之事有关。”刘敏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话说完,又无比郑重的朝顾鸿磕了个头:“此事千真万确,请陛下彻查。”

顾修虽掌兵权,可皇城之内宵禁之时,带兵上街便可视为反叛。夜围臣子府邸,又可视为仗权欺人,更何况是私带刀兵还在前朝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两座大山压下来,哪怕顾修是嫡出的皇子,也扛不住这样的罪过。

顾鸿闻言,目光如炬的在朝堂之上环顾四席,敛声问道:“修儿,御史中丞所言可是实情?”

顾修出列上前,向上奏道:“回父皇,昨夜儿臣确实曾经蹬过韩明大人的府门。”

“可带了刀兵?”

“回父皇,带了。”

“放肆!”顾鸿沉着脸将龙椅的扶手拍得一声闷响:“顾修,你可知宵禁之后擅自带兵入城是什么罪过!”

“回父皇,儿臣知道。”

顾修这边面不改色的答言,倒是急坏了一旁一向不愿出声议政的顾攸:“父皇,七弟一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如此行事必有缘由,您还是先问情由,再行处置不迟。”

“也是。”顾鸿的神色稍稍平定,示意顾修道:“说吧,昨夜究竟为何?”

“儿臣昨夜入丞相府,是为了去寻韩参军。”顾修用余光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刘敏,继续言道:“昨日韩参军与儿臣告假去韩明大人府上赴宴,过了时辰还未归营。原本想遣人去韩明大人府上寻人。因为当时已过宵禁,韩明大人又是一品首辅,儿臣想由儿臣亲自去登门,可以省去许多通传的麻烦。所以儿臣便在戌初之时到了韩明大人府上,将韩参军带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带兵围府又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儿臣此行带的并不是京郊大营中的亲兵,而是皇城中的禁军。”

“禁军?”听得禁军二字,顾鸿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皇城中寻城的禁军一向只听命于他,顾修何以能驱动禁军还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在前朝说出来。

“来人,把禁军统领钟培毅传到宣政殿来,朕有话问他。”

少倾,一身甲胄的禁军统领钟培毅被老太监崔尚从城防之上唤了下来,带到了君王跟前。

“臣钟培毅参见陛下。”中培毅单膝跪地,抱拳向上行礼。

“平身。”顾鸿不冷不热的虚抬手臂示意钟培毅起身:“朕问你,昨夜你们禁军之中可有人随战王一路去忠勤宰辅府上了?”

“回陛下,有。”

“那,是战王驱使你们随他擅离职守的?”

“回陛下,昨夜臣等巡防外城之时,见战王殿下独身一人入城。问清缘由后,知道殿下是要去韩明大人府上寻人。臣见韩明大人的府邸在内城深处,距离较远。那时又已是宵禁,街面空旷,臣担忧战王殿下独身出行会有危险,也易引人误会。故而遣派了一支三百人的寻城小队,随战王殿下而行,为殿下护驾。”

“那你们可带了刀兵了?”君王顾鸿的神色稍稍轻缓了些。

“臣等巡防城内,自都是全副武装,不敢懈怠的。”钟培毅低着头抱拳,行礼道:“陛下,昨夜小队护送战王殿下出城时一路安静,并未遇见什么危险,不知可是战王殿下受伤了?”

“战王不曾受伤,朕再问你。昨夜你们可随战王带着刀兵进了韩丞相府中了?”

“回陛下,这绝对不曾,吾等只在外围守着,随战王殿下进去的不足十人,且只留在外院,内院之中只有战王殿下一个人进去了。臣不知臣此举有何逾矩之处,若有,臣请陛下责罚!”

钟培毅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将扣在头上的那两座大山不知不觉的便摘了下来。

顾鸿的神色也明显比方才好看了许多。转而扫了眼自己始终一板一眼,不知辩解的小儿子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另一位当事人韩墨初的身上:“这么点事儿,分说了这么久,看来朕的这个儿子当真是不善言辞。韩参军,昨夜之事还是你来说罢。”

“回陛下。”等候已久的韩墨初闻言出列,向上奏道:“昨夜之事想来是场误会,昨日臣去宰辅大人家中饮宴,宰辅大人因与臣同姓而在宴后多留臣坐了一会儿,闲谈间一时忘了时辰,直到战王殿下来寻,臣这才惊觉已经过了宵禁。昨日战王殿下入府确确实实只有一个人,而且也不曾与韩明大人有过任何冲突,所以臣觉得韩明大人今日因病缺朝,应当与战王殿下无关。”

韩墨初赌定了,他这番话即便是韩明与他当堂对峙也不会提出任何疑议。因为昨夜的实情,是这位韩明大人想拉拢朝臣未果,还想杀人灭口。

“说来说去,就这么点事儿?”君王顾鸿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刘爱卿啊,你身为御史中丞,殿前奏报之前怎么不多问问?”

“回...回陛下...微臣昨夜确实看见了...时间太紧...微臣还未及细查...方才得知是场误会...微臣失察,请陛下恕罪。”方才言之凿凿的刘敏此时已是脸色铁青,哆哆嗦嗦的朝君王磕头赔罪。

“唉,看起来朕平日里对你们这些言官御史,□□宽了。你一句失察误会便要把朕的儿子冤死么?若是今日之事并无人证,朕当真处置了战王,你预备着怎么向朕交代?”君王顾鸿抱起了桌案上那个已经半温的手炉,顾鸿身为人父也身为帝王,他对顾修可以管教责罚怎样都好,但他着实忍受不了一个外臣这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那么凭空朝顾修身上泼脏水。

“陛下...臣知错了...今后未曾查实之事,不敢再贸然上奏了。”刘敏以头抢地,抖似筛糠。

“朕再问你,今日这些话,是你自己当真看见了,还是有什么人让你说的?”

顾鸿为君将近二十年,并不是眼盲心瞎能由人蒙蔽的主儿。他亲手扶植的韩明他再了解不过了,无非也就是因顾修在前朝得了几句他的夸奖,他忧心会碍着他亲外甥的前程,便动了这点栽赃陷害的歪心。

岂不知他这个生来正派,不苟言笑的小儿子是个连经年的老言官都竖着拇指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人品。

怎么可能让人抓住那么大把柄?

朝堂之上的人也都不是傻子,谁人看不出来今日之事的主谋?

“陛下...此事此事...确实是臣失察误会,并无任何人指使。”刘敏抬起头,下意识的看了眼朝堂之上的珹王殿下,认命的朝顾鸿磕了个头:“陛下,臣知罪了。”

“既然这样,那便把这个满嘴胡言的东西拖下去,杖责一百,罚奉三年。”顾鸿转言朝位列众臣之首的四儿子顾偃说道:“今日散朝后去看看你舅舅,交代他好生将养,这些日子便不必上朝了。”

“是,儿臣遵旨。”

朝会过后,顾鸿将顾修单独留了下来,由老太监崔尚带到了崇宁宫中。

崇宁宫中,

君王顾鸿已经宽去了龙袍,换上了一身褐色的龙纹常服。

顾修由老太监引着,走到了顾鸿面前,撩起衣衫下摆,俯身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到了内宫便不必行这样的大礼了。”顾鸿手里搓着一串通透碧绿的珠子,语气轻松平和。

年近半百的他也想通了不少事情,对于顾修这个儿子,太严厉是行不通的。虽说顾修眼下已经是这个年岁了,他也想试试若是像对待顾攸那样对待他,这个孩子会不会同他多亲近一些。

“谢父皇。”

“你可知朕今日留你在宫中是所为何事?”“儿臣不知。”顾修如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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