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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崔永濂走了,并没有注意到方才站在自己后头的吴家众人表情,只道:“那吴叔您几位先去安置,一会儿到饭点儿大家伙儿都回来了再说。”“是。”吴家四人规矩极好,满意极了的葛歌点点头便离去了。
前几日张德云已把二十顷荒地与云家集那处铺子的红契都送了过来。前儿葛歌借助系统帮忙,在新买的那片地里的河流下游找到了一片黏土地,她便决定要在那儿弄个砖瓦窑。
昨儿已开始动工,葛歌这会子还算得空,便要过去瞧瞧。
吴用挥挥手示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婆娘跟孙子进去收拾,自己则巴巴跑过院子对面东厢房门口,撩起衣袍也学着崔永濂蹲下身子来,饶是压得不能再低的嗓门也足以叫人听出他因喜悦而颤抖不已的声音:“少将军!”
“叫我崔先生。”崔永濂头也不抬地继续忙活他手里的活计,兰花娇贵,他可得仔细着些:“你们是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吴用一家乃是崔夫人的陪嫁,一直守在西南帮着崔夫人打理庄子,早些年因着年岁大了,父亲母亲便给放了卖身契,叫二老在外头好好荣养着。至于陈用家的三个儿子,如今也都还在崔家下边儿做事,老两口平日里有俩孙子守在身边,还有主家这些年赏的,安度晚年并不是多难的事。
数数日子,想来是雄叔昼夜赶路到了西南,父亲安排的罢?只是竟安排已荣养的陈家二老,想来也是私底下悄悄安排的罢?
如此看来,想是父亲那边也有了警觉。崔永濂这般想着,这心里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不少,陈伯一家来了,证明父亲是信了自己的话,那该有的防备便不会少。
“大将军那边儿得了您的消息,便密令我一家四口改换身份,也是怕您跟前儿没个得用的人。”原名陈用的吴用也不嫌脏,帮着少将军培土,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不少:“一年不见,少将军长高了,也瘦了!”
吴用生怕叫旁人听见自己说话,那嗓门压得极低,极力压住自己憋红的眼眶。五月传来少将军失踪的消息后,满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揪心的,来云州城以前只听大将军提了一句少将军安好,可哪里比得上这会子亲眼瞧见全须全尾的少将军来得踏实安心。
听说是父亲的安排,崔永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您就留下来吧,乡下地方虽比不得府里花团锦簇,但葛里正人极好,我记着您祖上也是云州人士,这番便算是落叶归根,在这儿能好好养老也差不离。”
“多谢少将军!”吴用虽然上了年岁,不过动作也都还利索,帮着崔永濂培土浇水,忙得不亦乐乎。
打外头山上取回松针土的张牛儿吭哧吭哧地挑着一担土进来:“崔先生,您要的土来了!”
吴用瞧着这瘦身板儿的张牛儿皱了皱眉,朝崔永濂请示道:“要不老奴叫吴华来伺候您?”吴华便是吴用他那习武的大孙儿,干活儿护卫啥都能做,总比这豆芽菜好。
“吴管家客气,家中用人之事还是由葛里正安排妥当些。”崔永濂瞧了眼一脸懵逼的张牛儿,笑着摇了摇头,又朝张牛儿说道:“再去挑担水回来。”
“哦。”险些当面被失业的张牛儿愣愣地看了眼吴用,满头雾水地离开。
***
再说葛歌那边,沿着才被人脚跟驴车碾压出来的一条极其粗糙的小路一路往更远的荒地那边儿去,路上不算好走,走了将近一刻钟,拐过一处小山包,坐落在小山包后头的砖窑已经开始施工。
砖窑与旁的房子都不同,主要是以煅烧砖块儿的火窑为主,再配以一排四间每间都有三十平左右的青砖瓦房供工人歇息、守夜用,圈起来的院子有近两亩地大小,预备建起火窑六座,打坯场则在两列六座的火窑边上。
“小里正!”葛歌才进砖窑厂门口,此起彼伏地打招呼声便不断响起。
如今王二的人在工地里施工,葛歌的人也跟着进场开始挖黏土、做土坯,争取一点儿时间都不浪费。
葛歌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后,与王二站在一旁说话:“这第一口窑大概何时能盖好?”
“最快明日便能砌好,葛兄弟你放心,我在这儿给你盯着,绝无错漏。”带着草帽的王二眯缝着眼望着已砌有一人高的砖窑,这砖窑不像房子,还要间隔多少间、上砖上瓦上木头的,这今日才开工半日,已砌到快一人高的高度,想来再有一日也就差不多了。
葛歌对这个进度表示极满意,二人沟通完进展后,她便转去瞧许二等人打土坯的情况。
“这一排成了,再打一排厚些的出来瞧瞧。”光着膀子干活的许二等人围成一圈正在研究砖坯的厚薄问题。
乡里人家虽都会压土坯做泥砖,可泥砖比青砖大,工序也略有不同:泥砖不用烧,青砖得烧。许二等人皆无烧砖的经验,只得是拿了几个盖房的青砖过来对比着照猫画虎。
“小里正。”村里另一户王家的儿子王好儿最先瞧见小里正站在一旁,立时便朝她喊了一声。
众人见小里正来了,便纷纷让开一大片位置,好叫小里正能瞧见他们今儿做出来的第一批砖坯。
许二见她来了,晒得通红的脸朝葛歌咧嘴笑笑,道:“我们大家伙儿琢磨了半日,只做出这些砖坯来,歌儿你也瞧瞧看有啥好主意。”
葛歌也不懂这些,再瞧也瞧不出个花儿来,便道:“我实在不懂这些,过两日等我寻的烧砖师傅到了,再跟他请教便是。”
术业有专攻,葛歌不是万事通,不懂的事儿那就交给懂的人来做,她做好自己的统筹工作便是。
这两日许二带着王好儿等人在这儿,一是要把那火窑给烧起来,二是烧出一批差点儿的砖也无所谓,可以用来砌做围墙,这两亩的院子要围起一人半的高度,那可得用不少砖。
至于烧砖师傅,葛歌已托张德云那边在帮忙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在砖窑厂转过一圈后,便又往村里回。
***
自打入了葛家后,便是张家夫妇在地里劳作,每日开水进田灌溉、拔除稗草、抓那些啃食稻子的蜗牛螃蟹啥的,倒也算上心,毕竟张得旺可是存了大心思的。
“当家的,你说咱还得在这儿黑天瞎地干多久啊?早时以为主子是个男娃娃,那俩臭丫头近身伺候指不定还有些用处,可主子也是个丫头,咱还能翻得了身吗?”张妻扛着锄头跟在张得旺身后,两脚泥都没洗干净,嘴里是不停地抱怨。
张得旺往后啐了她一口:“这事儿是咱急就能急得来的?”一开始他确实想着要俩臭丫头能攀上主子这门路,自己咋着也能当个亲家老爷舒舒服服过日子的,眼瞧着俩丫头进了后院是欢喜地不行,哪曾想主子竟也是个丫头,他这期盼可就全都落空了。
“你给我安分着些,如今这家里就我一个汉子,能干也数我能干,她不提拔我还能提拔谁?”张得旺想着主子那样,心里其实也有些把不住,又道:“你再叫那俩死丫头多在主子耳边吹吹风,这事儿不就好办了嘛!”
“当家的你说得是!”一想到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在家当个管家娘子,张妻就欢喜得不行,脚下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可等二人回到葛家时,却瞧见站在西厢房门口的吴用老两口,还有坐在地上嚎哭的张小宝。
吴用见有人进来,瞧着便知是家里的仆人,表情端严肃穆,不怒自威。
“你们是谁啊?”张得旺肩上还扛着锄头,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坐在地上哭得起劲,看着对方阴沉沉的脸色却不由得有些害怕,说话间都咽了好几下口水。
张妻可不像他,直接把锄头一扔,就跑过来哎哟心肝儿地喊着:“是哪个王八羔子敢欺负你,快告诉娘!”
张小宝却只顾着赖在地上嚎哭,哭得才进屋的葛歌都被震得耳朵生疼:“这是怎地了?”
“主子,您可要为我们小宝主持公道啊!”张妻见吴用夫妇俩有恃无恐的样儿,便嚎着要葛歌为她主持公道:“我们夫妇俩在地里辛辛苦苦干了半日的活儿,回来就见小宝摔在地上嚎哭,这俩老的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许就是他们欺负我家小宝儿呢!”
“这位,是我才请回来的管家,吴叔。”葛歌真是被张妻嚎哭得心烦不已,她日日事儿多得□□乏术,可没空在这儿听她掰扯哭闹,直接转向吴用说到:“吴叔,您老说说是咋回事儿?”
事儿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张小宝进厨房偷鸡蛋吃,叫吴用夫妇俩撞见了,被逮了个正着的张小宝坐地上就开始哭,吴用夫妇从头到尾连一根小指头都没碰着他的。
“主子您瞧地上,还有鸡蛋的痕迹。”吴用指了指地上那坨黄的水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理有据,简直是一个大耳刮子扇到张家夫妇脸上一般,火辣辣地疼。
了解事情真相的葛歌了然地点点头:“既如此,该如何处置交由吴叔您全权处置。”
说罢也不顾张家夫妇的喊叫,自己摆摆手往第二进回,她今日才从州府赶回来,又出去走了一圈,真是身心俱疲,可再没这个精力应付张家夫妇了。
见主家走了,张得旺才悻悻然地朝吴用夫妇俩笑笑:“小孩儿不懂事,请您老多多见谅,我日后定当好好管教他。”
张得旺服软服得极快,张妻却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搂着儿子在一旁不甘地撇着嘴小声道:“不就是拿个鸡蛋,一口一个偷儿的,真给脸了不成!”
“偷盗主家财物,如何能是小事儿?”吴用两眼一瞪,冷声道:“小儿不通世事,大人也不通吗?张家的,这回小惩大诫,罚你一月月银,若还有下次,我定要禀明主家报官处置。”
吴用极不给情面,因着一个鸡蛋便罚了张得旺一个月月银,气得他五内俱焚,却不敢不从,咬着牙把妻儿拽走。
瞧张家人那一副不甘不服的态度,吴用之妻吴刘氏小声地叹了声道:“怪不得葛里正愁得不行,摊上这样的家仆,如今还是小事儿,再任由下去可不知要折腾成啥样呢。”
“那便好好管教管教。”吴用苍老的脸上表情认真极了。虽说葛家算不得他的正经主子,可人家救了少将军一命在先,又有少将军的吩咐在后,于情于理,吴用也要帮着葛歌把这个家给当起来。
这般哪怕日后他们一家离开,也不至于留下个烂摊子给那孩子。
对于葛歌这个救命恩人,吴用身为少将军家的忠仆,自然也要帮主家报恩一二。
因着葛歌回房歇了,介绍新上任的管家一事便推到了夕食后,趁着天还未全黑时,葛歌召集了家中所有仆人,正式将吴管家介绍给大家。
听完主子的话,站成三排的仆人对威严十足的吴用是又好奇又害怕,更多的却是对张家的嘲笑。
在主子不晓得之时,张得旺因着他有两个女儿在后院伺候,时常以管事身份自居,对他们可都是颐指气使的,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年轻,当初以为张得旺真能上位,才憋着一口气。
可如今主子亲自从外头请回了管家,听说午后那管家还直接扣了张得旺一个月工钱!想想真是畅快了!
吴用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后,拿出午后的事儿来敲打众人:“你们人进了葛家,你们如今身上穿的,每日吃的喝的,一针一线一饮一啄皆是主家的恩赐,若叫我再发现有私拿私藏的,再有一例便可不再是小惩大诫。”
本对张得旺被扣了工钱一事还个个幸灾乐祸的,听到吴管家重提此事敲打他们,那揶揄的、嘲笑的也都不敢再乱瞟乱看,全都低垂着头,齐声应是。
吴用也不是废话多的人,该敲打的都敲打过了,便朝主子看了一眼,示意自己已说完。接收到主子的颔首示意,便叫众人散了,自己则跟着主子到偏厅。
见主子跟管家都走了,方才还是低气压的众仆人可算恢复正常。
“啊呀呀,这锅里的没吃着,碗里的还摔碎了,可真是热闹极了啊!”一个生得黄瘦的小后生故意直勾勾地把目光落在张得旺身上,说出那气人的话。
张得旺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可也不敢真在这儿闹起来。毕竟主子今日那般模样,怕是不会帮着自家的,只得在心里记下这笔账,待日后慢慢再报。
在偏厅里说话的葛歌并不知这些,她如今只想找个人来把家里管好,她买人回来可不是叫自己操心的。
“除银钱以外,其余繁杂琐事均可由您老做主。”将家中情况与吴用说过以后,葛歌也还是留了一点心思,把银钱之事先捏在手里。
吴用那也是经年的老人精,哪里瞧不出新主子对自己的不信任,不过也只是笑呵呵地应下:“老奴遵命。”若是主子真将所有权力都下放给自己,他反而还觉得这主子不靠谱呢。
今日他在村里也大概溜达了一圈儿,听村民提起这小里正,真是一句坏话儿都没有的,吴用虽没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不过如今冷眼瞧着小姑娘说话做事都极有条理,确实是个好的。
等葛歌与新上任的吴管家说完话出来,外头天已全黑,葛家四处灯笼已点亮,偌大的院子照得并不是很亮,倒还不如墨色天空中一轮弯弯的上弦月满身清辉来得明亮。
与吴用道别后,葛歌独自一人踩着如华月色往后院回,心情格外舒畅自在。
待到夜深人静时分,见着少将军一日都不能亲近的吴家众人终于盼来了少将军。
崔永濂自然晓得陈家一家四口过来不仅仅只是为他鞍前马后的。接过陈用从胸前衣裳夹层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密信,坐在烛火下细细读完父亲给自己的信后,崔永濂随手便放到跳跃的油灯火苗儿那烧得一干二净。
“少将军,老奴来时,大将军交代,若有任何关于崔家的消息传来,还请您莫要莽撞行事。”吴用虽不知大将军与少将军父子间的密信说了什么,可瞧少将军读完信的表情,怕是这事儿不小。
崔永濂面色沉沉,他先是遇袭,逃过一劫后又再与死士追杀,这事儿必然是跟国都脱不了关系,可究竟有多少方势力参与其中,父亲所言甚是,如今一切尚不明朗,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
崔永濂今年虽不过十七,可对朝堂之事也并非毫不知情。国君对自家的顾忌,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关系,凡此种种,不安的种子早已种下。
崔永濂与陈家四人密谈至三更,才各自散去。
等到天亮,便又是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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