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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教你。”钊阳听见他这样说。

男生身上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她赖在他怀里,忽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淌着热流,那种可靠,那种让她觉得舒服的感觉,就像父亲还在她身边时一样。

我来教她。

好像对她说,也好像是对着自己,以及他们心里抹不掉痕迹的,那个人。

钊峰。

琴声随即响彻这间空旷的教室。

那几乎是瞬间变化成了,粗犷的、张狂的急板,升c小调,流淌的激流瞬间涌起了波涛。

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粘在了那双手上。

那双手。

那简直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程度……

九度跨越毫无障碍,这支曲子越到后半部分越发激昂,有位德国诗人曾对这首乐曲的第一乐章评价出“如在瑞士琉森湖那月光闪耀的湖面上一只摇荡的小舟一样”,但,对于顾北其的第三乐章来说,那只飘摇不定的小舟显然已经被送进了黑夜里瞬息万变的汪洋,急促如鼓点般密集的敲击,全部变幻成了宣泄一般的嘶吼。

十根手指,生生跳跃出了模糊的残影。

钊阳的背后就是那人狂跳的心脏,她清楚地感觉到那处也如同主人的手指一样躁动,但,那里面并未掺入分毫不安,她的心已经被这琴声揪起来,并被狠狠捏住了咽喉。但她想,自己也和这个人一样,因为他们都认为这首曲子并没有什么可怕。

尽管理应是在泄愤,是在发疯一样地捶打着周身一切让人悲伤的因素。

钊阳眼里滚过清澈的水雾,这残破的一丝幻想随之破灭,被琴声生生震碎,揉捻散开又抛出去,于是她就那么无声地任泪水落下来。

这是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极具暗示性的幻想曲之尾声。

空中的乌云被驱散,提醒孩子迎接下一轮朝阳。

大人总以为能瞒过儿童一切。

他们自作聪明,但那名为过度保护的羽翼下往往又伴随着善意的谎言。

她当真一无所知么

其实不然。

黎放已经悄然坐直了身子,他甚至有些想跟着顾北其几近疯狂的演奏一起摔进即将到来的黑夜里。青年抱着孩子坐在那,他一句话也没有,他的手已经讲所有的话语悉数传达到位。

最后这漆黑的海浪终于将小船送回海港时,人人都听清了女孩子令人心碎的呜咽。

钊阳从她坐着的地方跳下去,哭哑了嗓子。

等他回来,我还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能把他曾经日复一日停在这间小小教室的意义,全都找回来,擦得亮晶晶,捧到他面前。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小女孩眼中原本明媚的色彩,不知怎的竟染上了单薄的黑与白。

黑的是夜晚的颜色。

白的呢?

白色的汽车,穿白衣的人,白色的担架匆匆掠过,白色的病房,一张白布单,一方标识着那人长眠于此的石碑。

黑与白,混合成了灰色。

那是父亲遗照的颜色。

江遥忽然蹲下身来,他身形修长,一袭白衣晃了女孩子的眼睛。钊阳睁着哭红的双眸走向他,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灰色的头发还没能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缓过神,等她卸下力气后,自己已经扑进了另一个温度更高的怀抱。

江遥抱了抱这小小的女孩。

孩子额头因为哭泣而发热,和他的对在一起,鼻尖轻触。

这个温馨的画面让顾北其有一瞬间的失神。

从未,从未见过,原来这人竟会对旁人展示出这极度温情的一面。像一只猫,贴着你的额头,轻轻浅浅地给予一个安慰,一个吻那样。

女孩子在他怀里渐渐停止了抽泣,情绪缓和。

黎放:“你瞧你。”

“我怎么了?”

“你弄哭了人家,现在还得拜托别人替你哄。”

钊阳擦擦滑进脖子里的泪水,凑到江遥耳边轻轻呢喃:“谢谢……哥哥。”

江遥扶着她的手一抖。

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清女孩子刚刚沙哑的呼唤。

她站起来,两眼还未完全清明:“……小哥哥?”

原来……

江遥心中释然了。

算了,这样也罢。

他摸了一下女孩子的发顶,眼神柔和着站起身。

顾北其活动着自己酸胀的手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干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正有些忐忑,黎放说的话让他产生了负罪感。

女孩子的未来,会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坚强地挺过这道难关。

她要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一个疯癫的母亲。

一群不让人省心的亲属。

只有五岁的钊阳,夹在如此尖锐的缝隙里,该怎么选择,如何去做,去处理,这些让顾北其觉得恐慌。

但他又想,肥皂泡泡总归有被戳破的一天,与其那时候徒留她一个人崩溃,倒不如……

至少现在有人,能够陪着她。

“你想什么呢?噢对了。”黎放从自己包里掏出一袋子东西递过去:“你的药药切克闹。”

“……”顾北其咬着牙接过:“我谢谢你。”

“要水吗您给,慢点。”

顾北其磕完一粒药,心理作用让他终于不觉得晕了:“呸,好苦。”

一袋亮晶晶的东西递到他手里,顾北其一脸懵逼地接过:“谢谢……嗯?”

小女孩眼睛红得像小兔子:“给你。”

一包水果糖。

带着把的,准确来说是一包片状的棒棒糖。

顾北其拆了一颗含在嘴里,抱了抱她:“谢谢宝贝。”

钊阳红着眼圈在笑。

“老师。”

“诶。”顾北其条件反射地就应了。

“我想喊你,老师。”钊阳抱住他腿:“好不好?”

“人家拜师呢,这是贿赂你的。”黎放幸灾乐祸,“你敢不答应?”

“……”我怀疑你在幸灾乐祸但我没有证据。

“诶,咱们快撤吧,天儿马上黑了。”

顾北其巡视了一圈四周,黎放:“我先撤了,你们这中间夹着个孩子,目标忒大,哥们儿避避嫌。”

少了一个,这屋里瞬间又冷下来几分,钊阳扯着顾北其裤子,门口传来冷冽如冰泉的声音:“还不走”

“这就——”

……走?

???

“谁在说话?”

顾北其皱起眉头:“老黎?诶老黎——你还没——”

“喊魂?”灰发少年抱着胳膊倚着门槛,脸色一度十分不好看。

顾北其眼睛直了:“……”

不对,

我瞎了?

这江遥嘴刚才动了一下?!

这、江遥?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嗯?!

钊阳撒开这彻底斯巴达的傻蛋,颠儿颠儿地跑去牵江遥的手:“小哥哥。”

顾北其浑身血液逆流:“什么……你喊她什么……”

钊阳一直有个问题没闹明白。

之前在医院里。

有个傻逼,拽着一个男孩子问自己:他和你妈妈,哪个漂亮?

“……”钊阳当时很想说,江遥真的很漂亮,漂亮得像,像童话故事绘本里神气的小精灵一样。然而……应该用漂亮来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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