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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昨晚睡下,一宵噩梦,几次从梦中惊醒,次晨被贾珂叫醒,时候虽然不算早了,仍然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来。
他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瞧贾珂起身穿衣。见贾珂穿上里衣,叫丫鬟将他的官服拿来,又见那叫紫棋的丫鬟拿着件官服走过来,就要伺候贾珂穿衣,他蓦地清醒过来,睡意全无,咳嗽一声,说道:“你把衣服放下,我给他穿。”
贾珂听了,哈哈一笑,对紫棋摆摆手,紫棋便把衣服放在床上,笑道:“那我先出去了。”等贾珂点了点头,她便离开卧室,又将门关上。
等她出去,王怜花撩开床帐,从床上下来,既不穿衣服,也不去拿那件搭在床上的官服,而是走到贾珂面前,伸手抱住他。
贾珂将他搂在怀里,低头看他,他生得很白,抱着他,就好像把一团白云抱在了怀里。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清醒过来啦?”
王怜花“嗯”了一声,从他怀里离开,拿起床上的官服,一面帮他穿上,一面笑道:“以后不许让别人帮你穿衣服,知道吗?”
贾珂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王怜花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得亲你两下。”
贾珂故作困惑地问道:“哦?为什么?”
王怜花笑道:“只因你刚刚在床上亲了我,我还没亲你,本来我就要亲你一下。”
贾珂笑眯眯地点头。
王怜花继续道:“再加上这件事,我可不就得亲你两下吗?”一面说着,一面亲了上来。
他二人亲热一会儿,便去吃早饭,吃过饭后,王怜花送贾珂离开,他站在门口,望着贾珂远去,一回身,就见王云梦坐在椅上,托腮看他,不禁吓了一跳。
王怜花昨晚做了一夜噩梦,梦到的尽是王云梦将贾珂抢走,留下他一人痛不欲生的画面。
这倒不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大多都是他从小到大亲眼见到的场面。只是现实里那些女人的脸孔在梦里换成了他自己的脸孔,而现实里那些男人的脸孔在梦里换成了贾珂的脸孔。只有王云梦是不变的,无论梦里梦外,她都是那样的美丽,也那样的残酷。
这时没有贾珂圆场,他和王云梦单独相处,心里好不自在,但这股不自在可不好显露出来,他不动声色地笑道:“母亲坐在这里做什么?”
王云梦淡淡道:“我在看你啊,贾珂不是把你托付给我,请我照顾你吗?”
王怜花哈哈一笑,说道:“他是关心我关心过头了,哪用得着他多事,母亲既然在这里,当然不会让我受伤了。”
王云梦含笑道:“这世上有人肯关心你,总是件好事。他这等人物,也难怪你要为他神魂颠倒了。”
她这话说得很轻快,也很坦荡,不知是不是错觉,王怜花只觉得她语气之中,隐隐蕴着一丝情意,女人对男人的情意。
王怜花指尖微微颤动,笑道:“他确实待我很好,从不避讳向别人承认我和他的关系,还跟我说过,要把你当成他自己的母亲一般孝敬。”
王云梦微笑道:“我还没到耳背健忘的年纪,他昨天那句‘小婿’,我现在仍记的清清楚楚呢。他也不知羞,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说话时,语声温柔,嘴角含笑,王怜花瞧见了,只觉一股寒气自脊背倾泻而下。
王怜花心道:“难道她……她真对贾珂有兴趣?”微微一笑,面上一分嗔意,两分无奈,七分害羞,说道:“他常常把你答应将我嫁给他这件事挂在嘴边,平日里也总爱对外人介绍说我是他老婆,就算他在外面遇见你了,只怕也会自称‘小婿’的。”
桌上摆着两样点心和两样鲜果,点心是一碟茯苓软糕,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形状精雅,好似用来玩赏的一般。王云梦捻起一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王怜花说话的时候,她刚刚将粉糕放入口中,等王怜花说完话了,这块粉糕她也吃完了,拿出手帕,擦擦手指,微笑道:“我当时可没有答应他,要把你嫁给他。”
王怜花一怔,他虽然不喜欢用“嫁”这字眼,可是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相比,显然还是王云梦是否对贾珂生出兴趣这事重要许多。王怜花笑道:“母亲是忘了吗?当时贾珂说……”
话未说完,王云梦已经笑道:“不错,他当时向我提亲,我并没有回绝他,可也没有答应他。他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怎么就得是他娶你,不能是你娶他呢?”
王怜花听了这话,心下稍安,他知道王云梦要是对贾珂生出兴趣,绝不会说这出这种话来。
就听王云梦继续道:“你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哪怕你再笨,也该学会不少对付男人的手段了。昨天你看见司徒静扑到贾珂怀里,竟然用那么蠢的一招来对付他,还好他总算对你有情,才没被你吓跑,换作一般男人,一看见你手上的伤,就会跑得远远的了。
这世上哪有男人能受得了情人这么能吃醋?即使是贾珂,他现在对你情爱甚笃,所以你吃醋,他也只当你撒娇,觉得你可爱。但是谁能保证,再过几年,他不会对你情淡爱弛。到时候你再这般爱吃醋,他就只会觉得你蛮横无理,面目可憎了。”
王怜花一声不响地听完,知道王云梦是真的在关心他,心中不禁生出些许亲近之意来,微微一笑,说道:“我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这么爱吃醋,可是他却很喜欢。每次我吃醋,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也很得意。
妈,你只看见我恨不得在他的脸上身上写满我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也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写满我的名字,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也是一个有家的人。”
王云梦见他说话时容光焕发,神色缠绵,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心中不禁一涩,这正是她从前与柴玉关热恋的时候,每天在镜子里瞧见的模样。王怜花的容貌本就和她有六七分相像,现下瞧见这情状出现在王怜花的脸上,恍然间,王云梦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正站在对面。
忽然满脸的温柔,变成了凄婉哀绝,胸口蓦地多出了一个血洞,嘴角也不住流血,正是当年她被柴玉关重伤时候的模样。就看着那人影徒劳地用手堵着胸口的血洞,珠泪滚滚而下,颤声道:“柴郎啊柴郎,我何尝不是这么爱你,信你,你怎么这般待我呢?你怎么半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
王云梦长叹一声,吟道:“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一只蓝色的蝴蝶晕头晕脑地飞进大厅,王云梦曲指一弹,将那蝴蝶弹飞出去,她瞧着落在地上的蝴蝶尸体,淡淡道:“祝英台已死,梁山伯又在哪里?当年我何尝不以为自己很了解柴玉关。”
她唱的是《诗经·邶风·日月》里的两句,意思是太阳和月亮啊,你们始终照耀大地,我嫁的这个人,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待我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他一点也不顾念我呀。太阳和月亮啊,地面始终落满了你们的光芒,我嫁的这个人,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爱我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他一点也不在意夫妻之情呀。
王怜花站在原地,怔怔听着,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早上贾珂出门的时候,曾经当着王云梦的面,吻了他一下,那热度此时似乎仍然残留在他的嘴唇上。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那说明我的眼光要比妈强过许多。他爱我,疼我,我也爱他,疼他,我肯为了他死,他也肯为了我死。他把他的命,他的心,他的人,他多年的经营,全无保留的都交给了我,他待我这么好,我还有什么好怀疑他的。”
他这番话实是肺腑之言,只是他从没对任何人吐露过半句,连对贾珂也没有。若非刚刚听到王云梦难得的关心之语,体会到她难得的爱护关怀,或许这些话会永永远远地埋在他的心里。
因为有些话,可以在心里想一千遍,一万遍,一旦说出口,就实在教人难为情。
王云梦瞧了他一会儿,嘴角露出笑容,说道:“你心里有主意就好啦。坐过来吧,咱们很久没有见面,也没有在一起说话了。”
她神态这般和蔼,这般可亲,当真是生平罕见,王怜花心中不由忐忑起来,疑心她忽然对自己这么好,是有什么阴谋。他应了一声,坐到王云梦身旁,虽极力从容,但王云梦看他长大,他的心思,哪能瞒得过她,她不禁微觉好笑。
过了半晌,两人都觉无话可说,忽然王云梦道:“其实昨天我是想去救你的。”
她说话时,王怜花拿起茶杯,正想喝茶掩饰尴尬,听她这话,手上一抖,茶杯竟然自手中滑出,落在地上,摔成了十二三片碎片。
他心中又茫然,又欢喜,隔了一会儿,仍分辨不出王云梦这话是真是假,淡淡一笑,本想敷衍过去,可是话到嘴边,却说成了:“是吗,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在意我的生死呢。”
王云梦道:“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虽然不是一个好母亲,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我本来想着,如果救不出你来,我就杀了贾珂,让他给你陪葬。那时候,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认下那些罪名,更不会想到贾珂竟然会承认他前些日子都和你在一起。”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没想到。”只是他口中的没想到,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愿意为了贾珂死,是没想到贾珂竟然会愿意为了他死,还是没想到王云梦竟然想过来救他,抑或是没想到王云梦竟然会告诉他,她想过来救他这事,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王怜花目露光彩,忽的一笑,说道:“妈,那你这次过来,是来看看我们过得怎么样吗?”
王云梦笑道:“我知道你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倒不担心这个。我这次过来,一来呢,是提醒你们毒药的事。二来呢,我另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关系重大,却不好当着贾珂的面说。”
王怜花听到这话,心下大安,身上因为王云梦刚刚的慈母做派生出的种种不自在,登时便烟消云散。也不知怎的,他情愿王云梦忽然对他这么好,是别有所图,也不希望王云梦是真的良心发现,才决定对他这个儿子好一点。
王怜花道:“嗯,什么事?”
王云梦道:“在你被抓住之前,江湖上就有个传闻,说朱媚的女儿这几年一直住在李渡镇上。好几个月前,李渡镇被俞放鹤放了一把大火,镇上几乎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朱媚的女儿大概也死了,但是朱媚留下的东西却没有被毁掉。
没有人知道俞放鹤放火烧毁那镇子是不是为了夺走朱媚的东西,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俞放鹤第二天就被朝廷派去的军队擒获了。传这消息的人说,火灾第二天就有军队出现在李渡镇上,还将镇子四面封锁了,那东西十有八|九就在军队中的某一个人的手里。”
王怜花摇了摇头,笑道:“我倒没听说过这传闻。”
王云梦凝视着他,嫣然道:“听说那日领兵出现在李渡镇上的将军姓陈,单名一个航字。”
王怜花笑道:“确实是这个名字。”
王云梦心中一喜,问道:“那么,销魂宫的账簿呢?”
王怜花笑道:“也确实被我们拿到手了。”
王云梦轻轻抚掌,轻轻笑道:“妙极,妙极,有了那本账簿,咱们母子何愁对付不了柴玉关。那账簿呢?给我看看。”
王怜花摊手道:“丢了。”
王云梦脸色微变,愠道:“丢了?”眼中流露出怀疑神色来,显然她并不怎么相信王怜花这话。
王怜花苦笑道:“我昨天那副狼狈模样你又不是没看见,当时我浑身上下,衣服鞋袜,头上发簪,没有一件是自己的。贾珂昨天说的也都是真的,他是真被人扔进了大海里,醒过来的时候,身上除了衣服,一件东西也没留,若非他练的是手指上的功夫,只怕他在海中捕到鱼以后,都没办法剖开鱼肚。”
王云梦沉吟道:“你们被抓那天,是跑到了汉水游玩,你们既然要玩水,总不能随身带着账簿吧。”
王怜花道:“确实没带。当时我们把账簿和其他重要东西,比如那小半瓶天一神水,比如贾珂那块令牌和那张圣旨,一起埋进了卧室的地砖下面。后来我被吴明抓住,他威胁我的时候,曾经提过,如果我不按照他的安排认罪,他就会用贾珂那块令牌和那张圣旨来诬陷贾珂。可见我们在那块地砖下面藏的东西,应该都被他拿走了。”
王云梦凝视着他,似在探究他是否撒谎,隔了一会儿,王云梦问道:“你们当时住在哪里?”
王怜花一听这话,便知她是要亲自去那宅子看看。只因那账簿实在威力巨大,她虽然明知不太可能,但仍然抱以微弱希望。
说不定吴明其实没有找到他们藏的东西,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他会伪造圣旨和令牌来诬陷贾珂。
又说不定吴明虽然在地砖下找到了他们藏的东西,但是他没有认出那本空白账簿居然是销魂宫宫主的宝藏,就把那本账簿留在了地砖下面。
只要王云梦不留在京城,不在贾珂眼前晃悠,她爱去哪就去哪,王怜花才懒得关心。他高高兴兴地把当时的地址告诉王云梦,怕她找错地方,还专门画了一张地图给她,又画了一张当时他们租住的那栋宅子的平面图,标注出他们具体把东西藏在了哪一块地砖下面。
***
皇帝和贾珂商量好西域头陀的事,皇帝心情大好,让贾珂写下一路上的花费,他好把银子补给他,至于其余赏赐,则打算等找到宫九,将此事处理完后,所有功臣一并行赏。
皇帝正想留贾珂在宫中吃饭,就见他忽然满面愁容,吞吞吐吐地道:“皇上,微臣这一趟出去,还遇见了两件事,心里好生为难,也没人可以商量,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两件事告诉您。”
皇帝大感好奇,笑道:“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朕,朕先恕你无罪。”
贾珂说道:“是,多谢皇上。”沉吟片刻,说道:“微臣写的那封信,是江小鱼替我送到京城来的,皇上应该见过他了。”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那孩子和你长得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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