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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脚步停顿,跟着他走过去,跟着他将异化蜈蚣蛇放在墙角。跟着他提醒自己。
然后看见隔着玻璃墙的自己,眉眼弯弯的,笑容甜美。
真的像是有滤镜,除非她用的不是自己的眼睛。
飘荡的钟悠悠当然记得,这是初见易柏那一天。
当时她被强制绑定,突然遭遇令碳基生命失重反应强烈的位面跳楼,头晕目眩,还刚刚加过班,飞过红眼航班,明明烦躁又憔悴。
可此刻在幻境的回忆里,钟悠悠觉得,隔着玻璃墙,好像比自己泡完澡精神奕奕照镜子时,还更好看些。
她待客的笑容,有这么甜?
易柏提醒了她,入夜之后不要留在临街的店铺里。
这第三重幻境,好像除了加上了美颜滤镜以外,和回忆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夜间兽潮来袭,又一条巨型的异化蜈蚣蛇游过,蛇尾一甩,拍碎了那间卤味店的玻璃墙。
白天看到巨蛇尸体就惊惶的年轻女孩,绝望求救,但是无处可逃。
钟悠悠自己,在钟悠悠眼前,被巨蛇缠绕、尖叫、窒息,最终一点点,从脚到头,被蛇给一口一口地,活生生地吞了。
巨型蜈蚣蛇的蛇腹隆起,多足爬过,碾碎了店内属于钟悠悠的一切。
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看见自己活灵活现地被蛇给活吃了,钟悠悠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可第二日太阳升起,跟着易柏出城,钟悠悠又见到了自己。
太阳落下,跟着易柏回城,钟悠悠再次见到了自己。
她这才发现,自己同易柏,说过多少次“早安”“晚安”,和“路上小心”,又或者“注意安全”。
还有“明早见”。
会撑着柜台,努力踮脚,妄图穿透玻璃窗的阻隔,探头看他肩背上的伤口。
会隔着玻璃,笑盈盈地说,自己起名钟悠悠,是因为家附近有南山,南山上钟声悠悠。
会送他可乐,还傻乎乎地想送一个水系异能冰块,让他喝冰可乐。
会给他留菜,一笔一划认认真真记下来他想要哪些东西。
会看着满包的金银珠宝,震惊的眼神亮晶晶的,又因为拿不出那么多食物换,而显出一丝冒着渴望却又忍痛拒绝的傻气。
还会十分幼稚地隔着玻璃窗,和周警官年迈的妈妈,按手指拉钩钩,允诺给她买蛋糕过生日。
还会像只囤货的仓鼠一样,每次蹲到柜台下面去,就抱出个什么食物来,递出去。
只不过每天夜里,都是惨死当场,死无全尸,连一星半点的残肢都没留下。
所有甜美的微笑,泪盈于睫的心软,悄悄叮嘱温热牛奶的善良,就这样被吞噬在了末日里。
最后她要走了,收了易柏递过来的红宝石首饰盒,送了他代表平安的大苹果。
店铺关门,易柏立在一墙之隔的门外,抬手拨动了那串每天迎着朝阳等待客人的冰晶风铃。
脆弱的风铃碎了一地。
位面穿梭启动,碳基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轻而易举地被搅碎在了位面虚空里,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钟悠悠这个人。
而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感觉有温软的指尖蹭过,轻手轻脚地替自己擦脸,关切嘀咕地想要查看自己是否受伤。
笑得心虚又可爱,举着一把员工餐券,说着超级好吃,能不能换来帮忙洗碗,再更加心虚地小声补充,说不是一两个碗,是很多很多的碗。
着着急急地去换药,蹲在那里,裙裾落地,像朵小蘑菇,塞完药罐塞大米,念念叨叨地想把位面工资盒的每一个缝隙塞满。
泡在浴桶里,累得睡着了,乌发落肩,皮肤白皙,一晃而过。
急匆匆穿衣出来,长发微湿,乖乖仰着脸,等清水自动扑面洗脸。
而后整间店,连同小树人,和钟悠悠一起,被道行高深的李道长给毁得灰飞烟灭。
又是眼前一黑,睁开眼,自己忙忙碌碌地换什么安神木清音咒的床,抱着浴桶求加热水温。
然后整间店,连同小树人,连同灰烬鸟,被金丹期的长老一剑斩落,魂飞魄散。
第二重幻境里,易柏所有亲人死亡的细节,所有眼神,所有对话,在八十一次的轮回里,丝毫不差,栩栩如生。
每一次,每一次,死亡的顺序,死亡的原因,死亡的场景,都是一模一样的。
因为这都是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回忆在不断重演。
并没有给易柏留下任何想象的余地。
而现在,在第三重环境里,钟悠悠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亡方式。
无一重复,因为她并没有真正在易柏面前死去过。
第一重幻境,是毁掉他惦记守护的养老院。
但是养老院的幻境,在最外圈就碎掉了,因为那并不是独属于易柏的。
他选择背负起那里,是因为程医生曾尽心尽力地救过他的外婆。
但末世里的养老院,那并不是属于易柏的珍贵和美好。
第二重幻境,是反复失去他的亲人。
因为这些,都是独属于易柏的珍贵和美好。
是他一个人的爸爸妈妈,一个人的爷爷奶奶,一个人的外公外婆。
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但他还记得,这些不过是重演,因为所有的亲人,他早就已经全部失去了。
而第三重幻境,是毁掉他正在拥有的珍贵与美好。
钟悠悠站在幻境外面,飘在易柏身边,摸到了他存在心底里,珍藏的那些他认为美好的片段回忆。
当她再次惨死在新的死亡方式之下时,第三重幻境也松动了。
这一次,钟悠悠是被胎心石影响。
整间火锅店,活泼鸣叫的小灰烬鸟,翠绿光芒流转不休的小树人,还有易柏珍藏心底的钟悠悠,慢慢地僵硬、石化,最终一起,风化消散在了空气中。
但胎心石出现在了这次的死亡方式里。
它露出的那一刻,就像是提醒了易柏,他是来干什么的。
整个第三重幻境,瞬间全碎了。
易柏终于站到了胎心石的面前,他和钟悠悠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稍稍松了一口气的那一刻,整个石林的正中央,三重幻境混杂在一起,将易柏再次裹进了混沌的浓雾里。
再没有什么层层叠加的递进了,程医生刚刚惨死,钟悠悠就灰飞烟灭。
也没有什么真实与幻想了,易柏的父母崴着脚,落入了疯狂生长的巨木林之中,陷入了重重的异兽包围,惨死当场。
总是甜甜笑着站在玻璃墙后的钟悠悠,被爬上墙面的蠕动虫群吞噬,从脚面到身体,一块一块地,被蚕食。
……
钟悠悠这回没能进去,她焦急地立在幻境之外,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石林从地面掀起,形成灰色浓雾卷了过去,将易柏团团裹住。
原来石林的灰色石头路面,也是幻象。
难怪系统一再说,胎心石的存在,导致石林边界和原始位面发生交融,对原住民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刚开神智的原始人,茫茫然踏入了这片秘境石林与真实山林交融的边界,结果被幻境困住。
他们没有位面保护,石林下方,尸首无数。
完全不知道易柏此刻在中心幻境里如何了的钟悠悠,心急如焚,可不管她怎么大声喊,易柏都听不见。
直到她身周,空气开始迅速干燥。
水汽疯狂地从石林四周汇集到胎心石上方,落入易柏手中,一个巨大的水团成型,拉伸,形成了一把流动的水刃。
而后,这千百年来,这个原始位面里,所有迷失心智、迷途归路的尸骨,从石林扎根的土壤中,激起了漫天血雾,融进了易柏手边的水刃中。
石林中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
狭长的水刃,夹杂着万千不甘埋骨此处的魂血,最终凝成了一把纹着无数血线的冰刀巨刃。
挟霜带雪,斩向了唤起无数人痛苦回忆,囚禁无数人性命灵魂的循环困境。
一刀破幻。
所有的人,和所有的回忆,逝去的,活着的,真实的,幻想的,都成了虚无的碎片,如雪花般在风中飘飞消散。
保护胎心石的石林幻境,轰然坍塌。
仍旧握着那把带血冰刀的易柏,站在凛冽的寒霜冻雾中,回头望了钟悠悠一眼。
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又或者确认眼前这一切、眼前的这个她,是不是真实的。
钟悠悠不知道易柏是否清醒了,他的眼睛都还是通红的,带着杀意,浑身笼罩着往常重伤失控时才会冒出的白霜冻雾。
她已经冲进了石林里。
她想抬手去握易柏,跟他说幻境里一切都是假的,可她哽咽得又说不出话来。
也心疼内疚得说不出话来。
那幻境里并不都是假的,起码易柏背着外婆走过的那许多个轮回,全都是真的。
可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了。
易柏微微倾身过来。
钟悠悠似乎又闻到了初见易柏那一天的味道。
那是寒冬腊月,清晨醒来,推开窗后,看到的银装素裹,吸进去的那一口严冬冷雪。
易柏抬手,用手背抹掉了钟悠悠白皙脸颊上沾染到的一丝血迹。
他手背凉得像是冰窖里冻出来的。
但钟悠悠也并不真正觉得冷。
但钟悠悠脸上,也不光是蹭到了飞溅的血雾,她哭得满脸泪痕。
之前她自己猝不及防进入幻境时,也哭了的。易柏是没明说,拿水系异能给她洗了脸,泪水和清水混着一起带走的。
但这次,钟悠悠的眼泪,不是被水系异能带走的。
此刻易柏整个人都是冷的。
但钟悠悠的脸颊和嘴唇,是温的。
眼泪是苦的。
但,吻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洁尼”“举个栗子”“今夕何夕”“蔡蔡菜菜”“二豆不是豆”“开云的钞能力”“豆莎~包”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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