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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妃一听太后开口, 心里俱是痛快。

与西游记不同的是,这个妖孽自己也很希望自己被菩萨收走。

高静姝震惊后就是喜悦:太好了,比起伺候皇上, 我更愿意伺候佛祖。每天一个时辰的佛米根本不是问题啊!

皇上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

自他登基以来,素以孝道治天下, 亲额娘的话面上他从不会驳回,但心里却不快。

毕竟他是皇上, 他以孝道治天下可不是像贾政怕贾母似的, 能被母亲压迫的连自己儿子都不敢管。

皇上的孝道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是让天下人知道他的明君孝子, 于是所有人都得是忠孝之人, 忠于他这个皇帝。

一言以蔽之:统治者的一切信仰和道德,都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别人。

皇上蹙眉。

是,自己这一个月是太宠爱贵妃, 但太后大可以私下里跟自己说, 一句孝道压下来, 直接把贵妃关进小佛堂算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点子不快,倒是不至于让他对亲额娘发火。

只是上位者被拂了心意后的不痛快。

他还未及开口,只见贵妃已经起身出列跪了道:“臣妾愿意跟随太后娘娘吃斋念佛一月, 为大清祈福,为皇上皇后祈福!”

掷地有声,格外诚恳。

饶是太后这样的心性, 都有些不忍了:觉得自己这是欺负老实人,看,贵妃还真以为是给大清祈福呢, 忠心耿耿就冲上来了。

这态度又让太后想起当日儿子重病, 贵妃也是这样坚决的肯陪着皇后。

之后也确实做得很好。

太后叹息:是皇上自己偏心, 盛宠太过, 倒也不能全怪贵妃呢。

于是太后感叹:“贵妃,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也太急了些,哀家还没说完话呢。”

虽然说着贵妃性急,但语气却比往日跟贵妃说话和气不少:“皇后有孕,你身为妃嫔之首,总跟哀家呆在佛堂里也不像话啊。这样吧,哀家明日入小佛堂,你先提前戒三日荤腥,然后再陪着哀家跪三日经就罢了。”

皇上此时才缓和了神色,颔首道:“贵妃孝心难得,皇额娘更是慈爱。”

高静姝虽然有点遗憾,但只得谢恩。

宴席散后,皇上亲自将太后送回寿康宫,嘘寒问暖请皇额娘好好歇息,孝感天地后转头就掉了脸子,对李玉道:“去查,有无人在太后跟前嚼舌头。”

李玉忙应下。

皇上裹着一身墨狐大氅,抬头看了看月色:“长春宫。”

皇后略扶着腰坐在一旁:“臣妾算着皇上也该来了,连茶都给备好了。”

皇上一笑:“皇后素能体会朕的心意。”

皇后正色道:“皇上,臣妾今日要劝您一句,集宠就是集怨。”皇上眉毛一挑,冷道:“朕的后宫,朕明明白白要护着贵妃,难道还有人敢做什么?”

皇后几乎也想冷笑:皇上难道以为自己的后宫真的是风平浪静吗?

天下间男人就是这般自信,皇上也不例外。他们自己为了挣一个皇帝命,父子、兄弟、妻女都能不顾,血肉模糊的残忍。可转头来就相信后宫里头共同分一个男人的女子们能安分守己,不生野心,守着规矩好好相处。

真是……

皇后低下了头,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和缓:“皇上说的是,臣妾不过白担心罢了。也是为着自己身子沉了,恐一时照应不到贵妃,再有朱氏那种丧心病狂攀诬贵妃的事儿,难免叫贵妃受委屈。”

皇上呷了一口茶,这才蹙眉道:“也罢。”

接下来几日,皇上一直没翻牌子,直到贵妃都三日斋戒完,进去陪太后,皇上才恢复了翻牌子,出乎意料的,皇上翻了娴妃的牌子,之后更是婉贵人。

娴妃也罢了,婉贵人可是一年没有侍寝了。

六宫妃嫔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贵妃已经陪着太后礼佛完毕又出来了。

可接下来皇上也没有翻贵妃的牌子,似乎忘了还有个敬事房一样,连着十天没翻牌子。

这样的事儿可从未有过,除了前朝有大事,皇上忙的分不开身,不然从未这么久不翻牌子。

可只看皇上常日往后宫溜达看皇后看贵妃,又去阿哥所骂儿子们,就知道前朝根本没有什么事儿。

那就是不肯翻牌子。

别说六宫妃嫔惶恐了,连高静姝都有点犯嘀咕,不会自己在佛前许愿真的灵了吧。

皇上难道真的不行了?

不过很快她就抛开了这个无厘头的想法,谁知道皇上的心思是什么呢?不翻牌子正好。

反正她这六天素吃下来,还觉得神清气爽。

而且太后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这次甚至给她准备了一个鸭绒的厚垫子让她跪经。

满宫里,也就是高静姝最不受皇上不翻牌子的影响,日子优哉游哉不得了。

还跟两位公主一起商量着打新样子的钗环:和敬公主见过贵妃宫中叉水果的一套小银叉子,上头雕的是各色水果,于是也要做一套这样的首饰,除了宫里常用的石榴葡萄这样的花样,各色果子都准备来一个。

和婉公主见了高静姝倒有些不好意思。

在木兰围场她就听说高家跟自家阿玛和亲王的一点不快,最后是以他阿玛千里追踪,跟到码头上把贵妃的弟弟撞个大马趴,让人家磕破头哭着去上任为结局的。

于是再见贵妃就略微赧然解释了两句。

高静姝先是有些错愕,后来才想明白。

清朝的公主都叫和亲这把利剑悬在头上,多是软弱温柔的性子,想着多结善缘,以后远离故土,也能有人在京城给自己说句话。所以总不肯与人争执。一个公主还要为了这些事特意给贵妃细声细气的赔一句不是。

看着真是怪令人心酸的。

高静姝对和敬这样爽朗的姑娘很放松,但对和婉这种温柔静默又带点敏感的小姑娘,简直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只能也细声细语地笑道这有什么,是自己弟弟先顶撞了和亲王在先,再不用和婉将此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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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仍在礼佛中的太后长叹:唉,皇上的性子是越发独断了,连自己稍微强硬一点,且这份强硬还只是干涉后宫中事,皇上都要反应这么激烈冷漠。

听说在前朝,鄂尔泰病重难起,大概要不好,连朝都上不了。而张廷玉一党却屡屡遭到皇上训斥,过得比鄂尔泰在的时候还惨,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太后望着佛像。

是啊,那不仅是她的儿子,还是天子。

或许自己该更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个含饴弄孙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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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太后娘娘再次拒绝自己的圣寿,去跟佛祖度日后,高静姝也清闲了下来。

圣寿的主角都不在了,也不必再办,仍旧只命内务府封了东西送去就是。

各位嫔妃的礼也只许在十一月二十五日送到太后宫里,然后在门口磕头即可。这回大家备的礼都是大同小异,全都是礼佛的玩意。不过不敢送什么观音像菩萨像之类的佛物,这种东西得太后亲自命大师去请。

没了太后寿辰这件大事,宫里十一月份的日子就骤然轻松下来。

宫中每年的十一月初一,开始烧暖炕,设围炉,甚至还有个开炉节。

于是高静姝就开始猫冬的日子,钟粹宫下头有地龙,加上炭火与暖炕,实在与春日无异。

因恐干燥,屋内便常年供着清水,若是暖房有花贡上来,就掐几朵飘在清水上。

这日内务府送来海南新进贡的酸木瓜。

蒋礼财亲自来送的:“娘娘,这个可吃不得,就是供着闻这种果香的。”生怕贵妃不晓得,拿来一吃觉得又涩又苦,拆了他的内务府大门。

高静姝也觉得这果子味道微酸清新,跟别的都不同,就点头笑道:“对了,今年还有南边的红橘吗?多给我一些吧——不必送那么大的,我只是喜欢扔橘子皮在炭火里的味道。”橘子肉都是暖阁中宫女们分了,果肉太多,还吃的木槿直上火。

蒋礼财险些给跪了:什么叫不要大的啊,娘娘是不是还记得去岁内务府将更大个儿的一盘蜜柑让纯妃挑走了的事儿?

于是愈发拍着胸脯表示:娘娘这是什么话,自然要大个儿的!别说橘子皮,就算娘娘往里头扔绸缎,都得是最好的一匹。

高静姝:……

自从鲥鱼事件后,内务府对钟粹宫似乎更加周到奉承了。

反正也是好事,她就笑纳了。送来的好东西,她自己用不了的,都分成几份,永琪的,愉嫔的,平常在的,反正除了皇后娘娘和两位公主,历经一年,她的社交圈子就扩展了这么大。

其中愉嫔和永琪,还是被皇上分配的。

维持这个社交圈,高静姝觉得就刚刚好,再多就不必了。

谁知等晚膳后,蒋礼财又来了。

内务府总管,高静姝还不好不见。

因皇上今日又没翻牌子,所以高静姝早换过了家常衣裳,就等着抱着猫上床猫冬了。

结果现在还得重新换过见客衣裳。

见了蒋礼财高静姝就不免道:“蒋总管一日来两趟,难道是嫌钟粹宫晌午给的赏赐不好?所以再跑一趟来要?”

蒋礼财连忙笑道:“娘娘这是折煞奴才了。”见贵妃似乎有些困倦,知道自己来是打扰了,连忙撇清自己的干系:“娘娘,是皇上吩咐奴才来给您送月例银子。”

高静姝困惑:“这不早不晚的,送什么月例银子啊?”

黄绸布里包着一堆银锭子。

蒋礼财笑得越发灿烂:“娘娘,这是您明年的八百两年例。”

木槿先反应过来,惊道:“八百两,这是……这是皇贵妃的份例啊。”

高静姝也不困了,立刻睁圆了眼睛。

蒋礼财嘿嘿笑,还不及说话,外头就报皇上驾到。

高静姝起身迎驾:今儿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内务府送来皇贵妃的份例,皇上明明不翻牌子却忽然就到了。

皇上见蒋礼财在这儿,身后还跟着捧着黄绸布包的年例银子,就道:“你倒是腿脚勤快,朕刚吩咐了,你即刻就送了来。”

蒋礼财得了皇上一句勤快的考评,深感自己这趟来的没错,于是改跪为伏地后才回话道:“皇上的吩咐,奴才不敢怠慢。”

皇上一招手,身后李玉又捧上一个盖着黄绸布的红木盘子。

高静姝看形状,倒像是一个金塔一般。

皇上对蒋礼财点点头:“你这个差事也办的不错,揭起来给贵妃瞧瞧。”

蒋礼财忙爬起来,揭开这块黄绸布:“娘娘请看这顶暖帽。”

高静姝怔了一下,初看与贵妃朝服里的暖帽似乎差不多,不过细看这顶黑色貂皮边的暖帽就觉出不同来:冠顶的三只金凤上下相叠,以二等东珠相间隔,还有七只密嵌珍珠的金凤和一只嵌猫睛石的金翟缀于周边,凤与翟口中都含着一串珍珠。除了金凤更精致,珠子更多些,最大的差别就是,冠后护领,垂明黄色的绦条。

高静姝都不知道起初这些规矩都是谁定的。皇贵妃居然能用明黄色,是为此这颜色格外扎皇后的心吗?

“这是皇贵妃的冬朝帽?”

见贵妃怔怔,皇上就挥挥手,李玉带着还在一旁沉浸在皇上表扬他的傻笑中的蒋礼财悄悄儿下去。

柯姑姑等人也都退到了门外。

“朕欲立你为皇贵妃。”

高静姝震惊之后不免咬牙切齿:我说呢,我老老实实蹲在后宫,太后娘娘为何忽然要抓我过去礼佛。原来是你!

皇上要立皇贵妃,连朝冠都做出来了,太后皇后那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怪不得太后悍然出手,要让她进佛堂。

“皇上,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又身无错漏贤德公正,您怎么忽然要立皇贵妃?”

皇上倒是奇了,这语气怎么跟被立的不是她一样。

想着她跟皇后素来和睦,皇上就莞尔:“你放心,皇后知道此事,也极为赞成。况且朕的意思也是,等她诞下嫡子,再立你为皇贵妃。”

在皇上眼里,皇后出身高贵,再有嫡子嫡女傍身,自然是后位稳如泰山,再立皇贵妃也就无妨了。正好可以拿这个尊贵的位置来酬赏贵妃待他的心意。

何况皇后也喜欢贵妃呢。

但高静姝简直要问问他这是什么脑回路!

皇后刚生了嫡子,你转头立马封一个皇贵妃!让别人怎么看待皇后?都生了嫡子,皇上还要立一个能名正言顺协理六宫的皇贵妃。是不是对我这个皇后不满意?还是太宠爱贵妃?

无论哪一个都是很令人不痛快的结论。

皇上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说,皇后极为赞成。

高静姝自问她与皇后之间如今并无龃龉,这次还有了点共患难的情分。

但人终究是人,是独立的个体。正如高静姝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皇后着想,从没想过为皇后付出宝贵的性命——皇后对她的情分也绝不会抵过她本人一生最看重的贤后之位。

用脑子想想,高静姝就知道皇后绝不会高兴。

大清哪一个皇后都极为忌讳活着的皇贵妃。因而董鄂氏之后,非贵妃临死,再没有加封皇贵妃的事儿。

高静姝觉得皇贵妃这个位份又烫手又不吉利。

可看皇上这一脸兴致勃勃,‘你看朕对你好吧感不感动’这样的表情,高静姝还不能立刻泼一盆冷水上去,说你真是没事找事。

只能拿出万年金句,‘感动’道:“皇上待臣妾的心思,臣妾真是,真是……”然后适时哽咽。

心里补充完后半句:真是在给我拉仇恨啊!

皇上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温和的很:“你待朕的心思,自然值得这个皇贵妃之位。满宫里也只有你,会不顾自己被染上病的风险,事无巨细的为朕忙碌。”

高静姝用帕子略遮了遮脸,以感动到不行的姿态道:“皇上若是不再,臣妾也就不再了。”顿了顿才轻声道:“皇上,臣妾能不能不做这个皇贵妃?”

皇上:“什么?”

“皇贵妃多是追封。董鄂皇贵妃虽不是追封却也儿子早夭自己早逝,臣妾觉得不吉利。”

皇上笑起来:“真是傻话。朕龙气庇护,你怕什么不吉利?”

高静姝:……

她发现了,跟傻子说话不累,跟一个自信的直男说话才是最累的!

于是她叹口气,祭出杀手锏:“皇上,臣妾想要个跟您的孩子。所以臣妾不想要皇贵妃这样的大福气。皇上您信吗,人这一生福气都是有数的,您是真龙天子,若是这般厚爱,臣妾恐受不住这个福气,以后折损了孩子的福气。”

皇上愣住了。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皇玛法在位的最后一年,将他带在身前教养。

人老了会怀念年轻之事。

康熙爷一生遗憾乃幼年父母之情的缺失,老来格外怀念顺治爷。但说起董鄂妃时,语气却是冷漠淡然:“弘历,你要记住,一个女人罢了。伺候天子已经是福气,若是得了天子的钟情,受不住这种泼天之运,自然是要薄命的。”

“做皇帝,对女人宠就罢了,用足了心思倒是折了她们的福寿。”

康熙爷语气里带了淡淡的鄙薄:“董鄂妃死后,先帝再痛彻心扉,又是烧宫又是命人殉葬,甚至抬举她到命朝中亲贵大臣为其抬棺——无数隆宠,终究也是个死人。”

“福气用尽,自然是短命相。”

“皇上?”

贵妃的话唤回了皇上的失神,皇上看定她:“你真是这样想的?”

高静姝一听这是可以商量的节奏啊,不免笑了:“皇上还不知道臣妾的性子吗?要是想要,臣妾自己就找您求了。上回朱答应冤枉臣妾,您就问过臣妾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一辈子做皇上的贵妃。”皇上伸手揽住她,手臂用力:“好,朕答应你,这一世你都做朕最心爱最在意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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