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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医官。”
“祝医官?”
太医院的人见着祝惜慈从踏入太医院的门那一刻起神色便不对劲了,整个人更是显得失魂落魄,不由得叫了人好几声,却还是没有反应。
“嗯?”祝惜慈抬起头来应着。
医官摆了摆手道:“无碍,只是瞧着你有些不对所以才唤你。”
祝惜慈低低地答一声:“这样啊。”
再抬头时又是带着笑意的,只是很是勉强。
她径自回了自己的房中,一边想着方才在宫门口见着的那一幕,一边狠狠捶打自己的腿。
凭什么锦书就可以,为什么是锦书不是她?
好像原则上她并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只因她和周寻相识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而已,远没有恋慕到这般地步。
但尽管不愿承认,她想到当初崖底救回的那个落魄少年初见时便惊艳到无以复加,想到他为自己种了一大片的风铃草,还是不可抑制浮想联翩,这样看来倒是她想得太多自欺欺人了,怪不到周寻的身上去。
其实她也没有父母,确切道,是不知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是尚在襁褓中便被亲人丢在深山里任由其自生自灭的,只是恰好运气好便被深山里的爷爷捡了回去好生照料才得以平安活到长大。
也是因为有爷爷,才有人教她医术,给她取名惜慈,随爷爷的姓。
告诉她:“惜慈,就是要你懂得珍惜,事事恩慈。”
她很懂事,将这句话记牢了,往后也一直努力按着这句话生活,认真学医认真行医,努力不辜负爷爷的期望对她寄予的厚望。
而有关于身世,是爷爷去世前才堪堪告诉她的,彼时她虽觉得难过,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爷爷离开了她,至于生身父母,即便觉得怅然,也终究不过是一瞬而已,毕竟她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哪里有太多对于他们的印象和记忆。
好在一直快乐的长在这样的爷爷身边,面对着爷爷逝世的悲怆,到底还是能坚强乐观的生活。
时不时会有人闻名而来向她求医,她会闲时看看医书间或去山上采一些草药,日子这样淡然安稳的过着,倒也不觉得无趣,她甚至以为这一生大抵就要这么过去了。
直至有一日,在崖底捡回来一个少年,少年生的好看极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好看到仅仅只是瞧了那么一眼都再也难以忘怀。
那种陌生的悸动,一如烛红的开落,潋滟生波温暖心扉。
便只顾悉心照料他,还帮他医治好了嗓子,唯独眉间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一道难以消去的疤痕,只是好了之后留下的倒也只是浅浅一道了,隐匿于眉宇之间,倒并不显眼。
惜慈每每看见周寻,总觉得世间定然再寻不到这般的男子了,一切都好得无可挑剔恰到好处,唯独性情冷了些。
可他说要报答她,于是为她采草药,养伤的那段日子是惜慈最快乐的时候,快乐到有一种莫大的不真实感,仿佛这些年岁都是偷来的一般,也格外珍惜。
那段岁月太过风华无双,像是时光把所有的美好都赐予年少的他们,余下的漫长光阴才那般残忍。
这般及时止损倒也罢了,偏偏他为她种了一大片好看的风铃草,她最喜欢的风铃草。
就这么慢慢地,他的温润浅笑,他的锁眉凝眸,他的温柔细语……无一不让她印象深刻。有关他的一切将她在这深山寂寞林中待得久了空旷的心塞得满满,再腾不出一丝空隙。
一个以为对她好满足她的心愿便是报恩了,另一个呢,初见令她怦然欢喜之人,初尝那点儿情之酸甜的滋味,以为一个人待她好便是喜欢了。
阴差阳错的,也说不清楚是谁的过错了。
故而才怀抱着那一点可怜的幻想,在他伤好要离开的时候一定要缠着他去那什么陨都。
那里对她来说是世外,无异于入世。她人生地不熟,但仅仅因为是他所以愿意去这么个地方跟着他。
他远比她想得更加厉害,他算无遗策,他善于筹谋,在短短时间利用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便荣登左相,连带着她也很快成了太医院的院首。
渐渐地,她看懂了一点点在那个叫周寻的壳子之外的人的内心,他有野心,他孤傲清冷杀伐果断,在外人眼里甚至是冷漠到了无情的地步。
分明是万人之上的公子周,轻易却仍旧被人算计,连带着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污言秽语的句段中主角也都带上了他的名字。
轮在众人眼里对于惜慈皆是艳羡和嫉妒的,但碍于周寻的面子也从未有人敢给她难堪。
但惜慈在意的却不是他人的眼光他人的言语,她只是隐约的从那些努力知悉的点滴有关于他的过去,辨别真假。再为他不甘心,为他不值,所以想凭借自己的能力,为他挣得一席之地。许是因为爱他,所以也爱他在乎的一切,甚至连他的野心也被她所包容。哪怕只有她一人,她也会成为最后仍支持他的那个人。
这皇城是一场困局,困住了所有人,唯有博弈,孤注一掷,才能拼得活路。而眼前脚下,在这皇城中所行的每一步俱是泥泞,她不能看着自己所爱之人独自背着沉重的包袱。哪怕面前是一条黄泉末路,她也要陪着他从泥泞中一同漟过。
她进了这太医院做了这院首也好,唯一所愿便是好生钻研医术,想着等自己这院首之位坐得名正言顺名副其实了,那时候便和周寻是真正的势均力敌门当户对了,自然而然就能在一起了。
到了那时,周寻定然会来主动求娶她的。不然他为何大费周章要为她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让她在这强权压道的世道,能够拥有保全自己的身份和名利?
那一种想法,是终结于今日的。
她在宫外采买,见到的那二人身影,不是周寻她再想不到第二个和他那般身形的人。
这个身形和容貌早就在她脑海中描摹了成百上千次,深刻到即便隔了人群,隔了很远的距离,只要是他站在那里他就能一眼认出,就算是背对着连一个正面都吝惜于给她,她也能看着他的背脊想象到那人的容貌,一颦一笑,蹙眉展颜。
一点小小的细节都能想象出来,不会遗漏分毫。
回转身来,果然是他。
他竟然带着笑意,对着身边的姑娘伸出去了手,再看她面透红晕羞怯的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被他牵住。
她愣愣的望着他,睫毛微微扇动,如同望着大海与星辰,远山与飞鸟。望着那些遥不可及的事物。
然后周寻牵着人离开了,她也离开了,朝着宫里走回去。
明明当时看见了,只是心下有些难以置信,可眼下坐在屋里,再没有人瞧她,她也不用顾忌外人的眼光,那泪珠儿便一串接着一串掉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是才回想到,周寻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我要回陨都去。”
她虽不明白,却也尊重他,跟着他回了陨都,他说他没有记忆,只是想回陨都,因为要去找一个人,她都信了。
可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那个人竟然是锦书。
那个在宫宴上御前献舞,妄图当上宫妃的姑娘,竟然被他这么当街如珠似宝一般对待,连牵着她的时候,眼里都是满满溢出来的温柔和爱怜。
惜慈觉得,那和周寻待她好确确实实明明白白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是没有情绪的。
周寻从来不会那样看她,最多是眼神里带着一点拒绝和感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他说过,惜慈记得很清楚,他说过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要去陨都,他明明说过。
明明无法一时半会儿的接受她,却可以转身去爱一个素不相识才见过寥寥几面的姑娘。
宫宴之上都偷偷帮她,甚至她被灭门也是周寻去处理的身后事,最后将她想法子安置在宫中,与此同时更频繁的出入宫中。
甚至今日,更是带她出宫游玩。
可想了又想,只是徒添悲伤,于是只好抹了眼泪强迫自己淡忘,就当是不曾看见过。
也许周寻是有苦衷或是别的思量,这才和她逢场作戏罢了,她无需较真。她应该体谅他,应该乖顺,应该等着他,让他看到自己的好,只要他需要,一回头就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一次两次是可以,可是这一日正巧经过宫门却又见到周寻带人出了宫门,她握着手将手心掐的生疼。正好见那锦书的贴身侍女跑过来,还向她招呼了一声祝医官,再清清楚楚的说出口她家小姐和周公子出了宫门去了。
其实她不想听,也不愿意关心,但是觉浅说出口了,逼着她还要再听一次,其实这很残忍。
前两次一次是宴席上,一次是长街上,第三次重新折了回来,重新又变成了宫宴。
她那点自以为除了在周寻面前袒露过一星半点的心意,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的泄露了出去,并以此成为了被常以宁拿捏要挟的把柄。
她虽读过书,到底学的最多的也只是医术,听不懂他那些文绉绉弯弯绕绕的旁敲侧击和暗示,但唯独听明白了一句话,他想要他们一起联手。
“你不是瞧不过那锦书吗?可巧,我偏生喜欢她,若是你帮我,不是恰好也帮了你自己,周寻会不会因此多瞧瞧在他身边的你呢?”
惜慈原本冰冷的面色有了一刹那的松动和缓和,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身离开。
常以宁看着她走了,却什么也没说,并不挽留也不离开只是站在原地。
果然过了片刻,前面的姑娘停住脚步重新又折了回来站定在他面前:“好。”
那大概是她迄今为止做过的最疯狂又不计后果的事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想着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至少在没遇见过周寻以前,没有亲眼见到他对待锦书那般爱怜到刻进了骨子里的温柔以前是没有过的。
可如今却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了。
想来,周寻就是她命中的劫,逃不开躲不了,求不得也放不下。他于自己而言,就像是一杯鸠酒,明知有毒,明知饮下会肝肠寸断,可饥渴难耐的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沉溺于他迷人的芬芳,如飞蛾扑火一般,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放手。
宫宴之上,二人配合得竟然意外的默契,知晓锦书要去拿果酒便在果酒中提前动了手脚,看着锦书喝下这又使了计让梁宣跟着去了。
那果酒中掺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梁宣饮下了做过手脚的果酒,锦书也饮下了。二人遇上,自然能演出一场好戏来。
他们故意让周寻觉得二人离席的时辰和场合太过契合引起他的怀疑,跟着去寻他们,果真撞见了二人险些一起亲近的画面。
可她低估了周寻对锦书的信任,即便是亲眼见到眼前的这么一幕,他仍旧是选择偷偷将梁宣打晕让人送回他自己的寝殿,独独留下自己和锦书隐于御花园中暗处。
在她没有看到下面时,她从前一直以为周寻遇事从来都是冷静克制自持的,却没想到原来他对着锦书这般的难以自抑。
那种亲昵的姿态,亲近的动作,周寻眼里从来就只容得下她一个,故而这般亲近又暧昧的事情才只愿意和她一起做,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她的渴望和幻想更愿意让自己因她膨胀的种种欲望清晰的显现在她眼前让他看到自己放浪的一面。
也只有锦书才能得见这一面。
惜慈的确是瞧见了,可是她是躲在见不得光的暗处,不敢被人发现的偷看。
最终,他才堪堪克制了自己将姑娘送回了庆华殿。
而她,跟着失魂落魄独自回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都觉得惜慈近日奇怪得紧,她开始越发认真的钻研各种医术,看许多医书,配药煎药,丝毫不停歇将自己忙得团团转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空闲。
在这之后的不久,惜慈更是亲手用配制好的药治好了后宫中身患顽疾的宫妃和皇子,这下子算是立了大功更坐实了她这个太医院院首的名头,证明了自己不是一副空有其表的花架子。
王上宣了人去偏殿说是要给赏赐,可是她没谢绝也没应下,唯独求了一旨婚约。
求她和周寻、和公子周的婚约。
她拒绝控制不了所有不可抗力的因素,譬如周寻对锦书的感情,可是她可以利用强权利用大势压迫他,逼他低头。
饮鸩止渴也好,飞蛾扑火也罢,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千夫所指,她也无怨无悔。
但是她忘了,从最开始认识周寻的时候他就不是那般会因为权势低头的人。所谓的情爱蒙蔽了她,让她在想着如何得到周寻这方面变得聪明了许多,可也让她愚笨了许多,譬如忽略了从前早就知道的许多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和结论。
惜慈不是高门大户的贵胄小姐,更不是非富即贵的商贾之女,落在梁政清面前自然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可以借此卖周寻一个人情,同时,祝惜慈同他成亲也压制了他的权力,让他止步于左相的位置不可能再拥有更多。
可是惜慈也没想到,哪怕是沦落到势压于身的情境,这个可以被喻为野心家的男子也会径直抗旨不遵。
转头毫不犹豫的离开去安慰得知赐婚的锦书。
周寻为雨中的锦书撑伞,字字缱绻诉说心意,皆是非她不可的决心。
她也站在御花园,淋了那一场大雨,可是没有人给她撑伞,她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两个,一如从前一般。
回去后她便生了温病,大半日里脑子都烧得糊涂,神志不清喃喃自语。
好不容易好起来,待梁政清再提起此事她却又闭口不提了。
于是这件事便作罢了。
有小宫女来太医院拿药,说是贤妃娘娘近日身体不适需要拿一些滋补的药去。
惜慈配了几味温和补血益气的药给她带回去,却在本来控制好的分量要交给小宫女时脑海里又冒出来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
宫女拿着药回去了,惜慈出了一趟宫。
再回来时是两个人,那女子跟在她身后也做了宫女打扮,很快从太医院出来奔着庆华殿去了。
不多日,庆华殿里出了大事。
说是有庆华殿掌事的大宫女给贤妃娘娘下毒,庆华殿那里紧跟着就很快来了人请她过去瞧人。
她才到了不久,周寻就来了。
不管旁人如何说道,也不论证据如何确凿。似乎是几乎就能确定是锦书的罪过一般,这些都摆在他眼前他也不相信,只是下意识拉过那个姑娘让她躲在自己身后。
面前的一切风刀霜剑皆与她无关,只要有他在就永远有人无条件的护着她。
不知怎么放血验毒,紧跟着锦书就成了天家之女,名副其实的公主。
以往惜慈总觉得自己握着的那一点身份门第的优势似乎顷刻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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