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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闹一闹,怎么知道不成呢?朝廷不能一边享受江南赋税,一边又置江南利益于不顾?”
“自从明帝迁都,不满者甚众,那我施某便来当第一人!”
他话音一落,一道敞亮的掌声跃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朗笑,
“好一个第一人!”慕月笙缓缓而起,击节而赞,他一袭黑衫秀挺如峰,卓然而立,
“施老爷子到底真的是为了江南好呢,还是见不得施家从四海第一名门跌落,困兽犹斗呢!”
施老爷子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扭曲着神情盯着慕月笙,
“你是何人?”
慕月笙抬手,将面具轻轻揭下,
“在下姓慕,名月笙,忝为内阁首辅,领征南大都督!”
他话音一落,四座皆惊,原先义愤填膺的大儒纷纷聚在慕月笙身后,
“原来是首辅大人驾临!幸甚至哉!”
众人一阵拥护,见慕月笙亲临,越发有了底气,纷纷指责施老爷子扰乱朝纲。
施老爷子早知慕月笙进了城,对他的出现并不奇怪,只冷声道,
“慕首辅来得好,施某刚刚对朝廷的发问,由你回答正好。”
慕月笙淡淡扫了一眼施老爷子身后众人,即便他勠力清洗震慑,依然有三十来名大儒并世家站在施老爷子身后,可见这些人冥顽不灵,依然做着以金陵为都的迷梦。
他如清风明月般,缓缓一笑,
“本辅今日前来,未带一兵一卒,也不打算动一刀一刃,今个儿就坐在这,诸位来驳我,倘若能说服我,我慕月笙今日踏出迎凤楼,再不入江南一步。”
楼内哗然一片。
施老爷子更是眼冒精光,他原先不是不忌惮慕月笙,他便是赌一把,赌慕月笙不敢真正将江南屠尽,他身后这些世家,牵扯江南方方面面,若真全部杀了,江南震动,明年赋税不保。
他就是有恃无恐。
眼下慕月笙不动刀刃,还肯接纳辩驳,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好!”
只见慕月笙挥退身后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前头,等着施老爷子这一头的名儒攻讦责问。
慕月笙侃侃而谈,眉峰不曾皱一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昔日孔明舌战群儒,说服孙权联手蜀汉共同扛魏。今日慕月笙以三寸不烂之舌,将所有抱着迁都想法的金陵故旧给驳了个面红耳赤,羞愧而退。
到了最后,便是施老爷子也只剩下一声苦笑。
“你说的没错,定都江南只是偏安一隅,历来皆是中州离乱,不得已才迁都金陵,可这些年朝廷对江南搜刮太重,国之赋税,江南占其七,百姓困苦不堪。”
慕月笙含笑辩道,“施老爷子这是夸大其词,江南百姓富庶自然征税见多,可若论征兵,江南比得上中土?比得上蜀境?那些死在北境战场上的战士,又有几个江南人呢?”
“江南百姓富庶,故以绢帛抵兵役,你说江南困苦不堪,那湖湘呢?那益州呢?那中土凤州呢?民以国为家,国以民为本,说到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谁又比谁苦呢?”
施老爷子哑口无言。
李涵江在一旁听了许久,便知慕月笙一来,他外祖父的算盘皆落空,可落空归落空,以慕月笙之脾性,今日这般动静,如何能善了?
他咚的一声双膝着地道,
“首辅大人,我外祖父是一时执念方才铸成大错,还请您看在他老人家并未造成什么恶果,从轻发落。”
慕月笙神色顷刻冷了下来,将袖淡淡一拂,
“你何不问一下,南昌王的府库有多少银两是你外祖父资助的呢?”
李涵江神色大变。
而施老爷子也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肩骨一软,整个人软趴趴栽倒在地。
那些拥趸施老爷子的世家顿时心生慌乱,原先只当是附施老爷子迁都之议,若是牵扯勾结南昌王,那便是死罪,个个心里将施老爷子骂了个遍,悉数跪地不起,
“首辅大人饶命....”
其中有留都六部官员,有生意遍地的巨商,还有掌着海运的航海世家。
施老爷子说得对,这些人个个身处要职,于国于民皆是榫卯之处,抄一家无妨,可悉数拔掉,便伤之肺腑。
众大儒虽心有不忍,可遥想慕月笙素来心狠手辣,怕是不容人求情。
可真的横扫江南三十家,只会越发民心不稳。
就在人人惴惴不安时,一道昳丽的身影打珠帘后款款步来,只见她着一身海棠粉的缂丝长褙,一条十二幅湘裙,头戴点翠华盛,耳配碧玉环铛,她一踏入,满室莹辉。
只见她纤纤行至慕月笙跟前,朝他郑重一礼,
“夫君,妾身有一不情之请。”
众人皆愕,原来她是慕月笙的妻。
慕月笙淡淡注视她,温声道,“何事?”
崔沁含笑再拜,“妾身欲替施老爷子与柳中郎将身后这三十世家求情,想来他们皆是被人鼓动,不一定晓得里情,若论迁都,明帝确实曾留下允诺,他们也算不得僭越,可若是牵扯私通南昌王,必是罪无可赦。”
“夫君能否着人详查,倘若这些世家涉及谋反,那自是依律处置,若是单就迁都畅言,昔日高祖皇帝开了文人议政之先河,士子皆可畅议国事,那他们就算不得有罪。”
崔沁自然明白此时的慕月笙需要一个台阶下,那正好,由她来递这个台阶,旁人无话可说。
果不其然,崔沁这般一说,跪着的那些世家个个肝脑涂地,
“首辅大人,下官从未与南昌王勾结.....”
“我家里账目清清楚楚,任首辅大人详查.....”
“.......”
便是那些拥护朝廷的大儒见崔沁出面求情,个个喜形于色,纷纷附和。
慕月笙佯装被说服,依然冷肃喝道,“既是夫人与诸位名儒求情,本辅暂且不将尔等归于施家一类,先收押衙署,待核实后再行处置。”
“谢首辅大人,谢夫人!”众人循着崔沁猛磕头。
金陵大理寺并五军都督府,将所有人拿下分别关押,历时七日夙夜详查,只断定施家,柳家并另外三家与南昌王有来往,依着罪责轻重,一一定刑,其余罚了些家产,悉数放归。
既是充盈了国库,也敲打了世家,江南再是安定无虞。那些被放归的世家夫人皆是携礼叩拜崔沁,感激她救命之恩。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那柳从岚虽被下狱,却并非定谋反之罪,原来这柳老爷子也是个厉害角色,表面附和施老爷子,暗中又与宋赫通风报信,那日围兵迎凤楼,不过是做给施老爷子看的。
这么一来,罪责最重的只有施家。
李涵江虽是施老爷子的外孙,却因一直在争取将类书编纂移去京都,又不曾应下替老爷子投递状书之事,他不受牵连。
尤其他的父亲李老爷子,早暗中投靠慕月笙,待事情尘埃落定后,教导李涵江道,
“这慕首辅,当真是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五年前执剑利落血洗江南,震慑了所有豪族,如今又舌战群儒,以文才说服了天下儒士,以刀慑人,以口服人,此人心计无双,有他在,朝堂数十载稳如泰山。”
“涵江,你是他钦点出来的状元,当追随其星光前进,切莫误入歧途。”
“儿子领命!”
留在金陵最后这七日,慕月笙并未做旁的,只牵着崔沁上街游逛,今日去布坊将最好的苏绣丝绸缂丝等布料给买下,明日又去各处首饰铺子,给崔沁添妆打扮。
更多的是叫崔沁晓得他在江南有多少产业。
夜里,她坐在案后翻看账册,不由被慕月笙的家底给惊到。
光江南这边的田庄便有二十来处,宅子十多栋,商铺遍布金陵,吴江,钱塘,松江,数不胜数,更有水路贸易皆从他手底下过,便是那四方钱庄都是他的。
崔沁将厚厚的十来本账册合上,在灯下嗔怒他一眼,
“原先一不娶妻,二不生子,置这么多家业作甚?你身为首辅,算不算以权谋私?”
慕月笙正在案上帮她描画,头也不抬笑道,
“并非我有意为之,当初为了监查这些世家,防备他们与南昌王勾结,以及搜寻废太子余党,诸事繁杂,总不能整日动用官兵去查,唯有这般润物无声的渗透,才能洞若观火,你是不知,若非四方钱庄与那些水路商贸,蛮军与南昌王不可能这么快伏诛。”
“我底下的人总该有个去处,渐渐地,便有了这么多产业。”
没人会嫌自家银子多,崔沁也不例外,她抱着账本露出担忧,“这些陛下可知?”
慕月笙停下笔,霍然抬眸,“傻丫头,这是我的底牌,我怎会叫旁人知晓?”
“除了你,谁也不知,便是葛俊和蓝青也一知半解,我在江南还有人,你不曾见过。”
他怎么可能将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只因这些人手及产业编织了密密麻麻的网,帮着他掌控四海,想要屹立不倒,便要有旁人不可企及的本事。
十月初十,慕月笙携崔沁登钟山,黄灿灿的银杏,色彩斑斓的乌桕紫和榉树红,错落其间,层林尽染,二人看遍金陵姹紫嫣红,随后乘舟北上。
来时只有两马车行李,归途竟是塞满了整整三大船,悉数是慕月笙给崔沁买下的奇珍异宝,布匹衣物,其中还有一扇十二开的百鸟朝凤的苏绣屏风,打算摆在国公府的正室。
用的是快船,虽是逆水,偏偏顺风,从金陵到襄阳只用了七日。
这七日二人旁的什么都没做,悉数耗在了床上。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便不可收拾,慕月笙整日都缠着她不放。
也难怪,如今他是万事不愁,只期盼她给他添个孩子,自是急不可耐,奋力耕耘。
日也闹,夜也闹,几日纠缠的次数竟是比半载夫妻还要多,有一次甚至托着她坐在窗口,她倚着窗台那么一点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被他捞着,船窗布帘摇晃得格外厉害,她这辈子都没这般大胆羞耻,偏偏无可奈何,只任由他欺负。
抵达襄阳,二人弃船从车,一路颠簸得崔沁呕吐不止。
慕月笙打算半途歇两日再走,怎知快骑来报,圣上病重,三日高烧不退,慕月笙迫不得已吩咐侍从伺候崔沁缓行,他自个儿带着十来名侍卫骑马直奔京城。
两日后,崔沁总算磕磕绊绊抵达京城南郊。
而这时,一紫衣女子骑着高头大马,拦在了半路。
见马车被迫停下,随行的女卫云欢掀帘瞧了一眼,认出来人后,她回身与崔沁禀道,
“夫人,来人乃嘉庆公主,原先嫁给了定北侯世子,三个月前她和离回宫,属下听闻...”云欢觑了一眼崔沁冷淡的神色,据实已告,“嘉庆公主是为了咱们国公爷而和离的,眼下国公爷大胜还朝,还不知道陛下要怎么赏爷呢。”
崔沁抱着手炉,端坐在马塌上微微眯起了眼。
能怎么赏,不就是想把嫡亲的妹妹塞给慕月笙么?
难怪慕月笙回京之前,便急着下聘签订婚书,定是他察觉到了嘉庆公主意图,先下手为强,与她定下夫妻名分。
他呀,总是什么事自个儿扛着。
崔沁想到这里,清凌凌眸子盛满了笑意,示意云碧掀帘,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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