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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退后半步,健仆取下盱眙县令口中的布团。

顾不得嗓子生疼,嘴角裂开,盱眙县令大声喊冤:“桓使君,仆冤枉!仆万不敢有害使君之心!”

“是吗?”桓容双臂拢在身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直看得对方脊背发寒,才低声道,“那么,要害我的是另有其人?”

盱眙县令连忙点头。

此时此刻他顾不得许多,只盼着自己能够脱罪。

“我想想。”桓容轻轻点着额际,笑容里带着冷意,“不是你,那么会是谁?盱眙城内有谁能调动郡兵,驱使你这一县之令为他卖命?”

“该不会,”桓容故意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朱太守?”

盱眙县令僵在当场。

看着温和俊雅的桓容,听着他口中的话,恐惧感自脊椎开始蔓延,四肢百骸仿佛被冻结。眼前一阵阵发黑,瞬间犹如置身冰窖。

他忽然间明白,桓容此行非善,从一开始就打着排-除-异-己的主意。

城外的流民聚集,空荡荡的草棚,预先埋伏的私兵……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早已设好的陷阱,只等着猎物踏入其中。

盱眙县令想得不错。但是,如果没有他的“神来之笔”,桓容未必会这么快动手。

他的计划本是徐徐图之,借寿春之事掌控-军-权,再以“违反军令”的罪名扫除障碍。没承想,盱眙县令蹦高作死,朱太守怀揣心思又过于自信,机会直接送到眼前。

一番思量之后,干脆将计划提前。

如今来看,效果很是不错。

“贾舍人,”桓容转向贾秉,“依你看此人当如何处置?”

“回明公,仆观周府君是被贼人利用,方才行此错事。好在大错未成,如能就此悔过并戴罪立功,明公何妨饶他一命?”

桓容似在认真考虑,许久才道:“既然如此,贾舍人便问一问他。”

“诺!”

贾秉走到盱眙县令身前,单手抓住他的发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口中的话却带着-毒-液。

“府君可愿为明公效劳,指认私调郡兵行刺幽州刺使,意图谋反的贼人?”

私调郡兵行刺幽州刺使,意图谋反?

盱眙县令满脸骇然。

这不只是要置朱太守于死地,更是要将朱氏满门从盱眙、不,从临淮郡彻底-拔-除!

“时间不多了。”贾秉忽然抬起头,望向远处熊熊燃烧的火海,沉声道,“府君最好快下决定。”

威胁之意昭然,明摆着不点头就要死,而且会死得相当痛苦。

盱眙县令浑身颤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答应出面指认朱太守,必定会被所有吴姓士族列入黑-名-单,早晚不得好死。但是,如果他不做,立刻就会身首异处。

他不怀疑桓容的手段,更不会以为对方下不去手。

能水-煮-活-人的凶残之辈,岂会在乎多砍几颗人头。

“……我愿为使君效死!”盱眙县令用力闭了闭双眼,声音沙哑,嗓子似被砂纸磨过。

“我愿为证,是临淮郡太朱胤私调郡兵,命我带兵出城,放火焚烧营地,欲对桓使君不利。”

几句话落,盱眙县令仿佛失去浑身力气,顷刻委顿在地。

贾秉松开他,满意的站起身,向桓容拱手道:“明公,临淮郡太守大逆不道,意图谋逆。如今罪证确凿,还请明公入城捉拿此贼,并剪除临淮郡内朱氏党羽,除恶务尽,以儆效尤!”

贾秉说话时,钟琳已记录好盱眙县令的口供,令他签字画押,盖上私印。

有这样一份口供在,盱眙县令休想反口,唯有一心一意的举发奸恶,将朱胤彻底踩在脚下,才能保住自己和全家老小的项上人头。

“传令典魁,速战速决。”

“诺!”

换做数月之前,桓容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现如今,他吃够过几次教训,深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盱眙城内的郡兵忠于朱氏,短时间内很难收拢。

与其浪费力气,为自己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不如下狠心一次解决。既然决意双手染血,染多染少有何区别?

健仆传令下去,典魁和钱实放开手脚,加上犹如虎扑羊群的许超,以及擅使阴招的蔡允,剩下的百余郡兵无一生还,接连死在-枪-矛之下,尸身被丢入火海。

“不当一合!”

遇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许超很不过瘾。

典魁一把扣上他的肩头,朗笑道:“跟着使君还怕没有仗打?”

这句话含义极深,引得钱实蔡允频频侧目。

许超貌似粗莽,实则胸怀韬略,粗中有细。想到身为曹魏开国功臣的先祖,不由得双眼大亮,大声道:“好!他日临阵对敌,你可休与我抢!”

“各凭本事!”

城外大火熊熊燃烧,五百郡兵无一生还。

城内,朱太守莫名的心情焦躁。推开偎在身边的美妾,披衣走到院中,举目眺望被火光照亮的夜空,焦躁之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的难熬。

“使君,使君,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忠仆自廊下跑来,满脸的惊慌之色。

“怎么回事?”

“回使君,周县令带人包围……”

没等忠仆的话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撕开夜风。

二十余名身着皮甲的私兵冲进院中,将朱太守和忠仆团团包围。

忠仆吓得面色惨白,瘫软在地。

朱胤脸色阴沉,看着私兵身上眼熟的皮甲,见到自众人身后走出的盱眙县令,电光石火间似想到什么,厉声喝问:“周绣,你疯了吗?!”

盱眙县令本能的畏缩,想起贾秉的威胁,又硬是挺起胸膛,颤抖着声音道:“朱胤,你派人行刺幽州刺使,现已事发。我奉桓刺使之命将你捉拿下狱,刺使官文在此,休要试图顽抗,否则格杀勿论!”

“你敢!”

“为何不敢?”盱眙县令越说越有底气,大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众人二胡不说,扑上去将朱胤捆-绑-结实。

“周绣,你今日做下此事,休想朱氏会善罢甘休!”

盱眙县令狠狠咬牙,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朱胤死在当场。

“再多说一句,我必将你斩杀剑下!”

“哈哈哈!”

朱胤大笑出声,纵然被压制,犹有一股傲气在。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早在周绣亮出刺使官文时,他就知道自己败了,败在桓容手里。他宁可面对桓容,而不是这个贪财无胆,只会摇尾乞怜的小人!

就在这时,回廊尽头又行出数人。

看到为首之人是谁,朱胤低声咆哮:“桓容!”

“难为朱使君挂念。”桓容停下脚步,遥对朱胤拱手,“朱使君一向可好?”

“小贼!你今日害我,还想在这幽州立足?”朱胤冷笑道。

“当年司马氏渡江,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旦站稳脚跟,便千方百计罗织罪名,打压吴姓高门。幽州上下官员八成出自吴姓,连你身边那条狗也是一样!”

桓容没出声,抬手拦住要揍人的典魁,继续听朱胤咆哮。

“我今日被擒,是技不如人,心知不能活命。你能有此谋略,我反佩服于你。然而,”朱胤顿了顿,冷笑变得狰狞,“你能杀我,可能杀尽郡内乃至州内吴姓?今日小胜,终会酿成他日惨败,我会在黄泉之下等着你!”

“杀尽杀不尽,无需阁下担忧。”桓容并不生气,语气淡然,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再者说,纵然有朱使君一般心怀故国,慷慨赴似之人,必定也有周县令一样识时务之辈。”

朱胤用力挣扎,脸色由赤红变得铁青。

“魏蜀吴鼎立之时早已结束,昔日的吴国之地早归晋廷。”桓容收起笑容,看着朱胤,沉声道,“王朝更迭,非寻常人可以左右。我敬佩朱氏忠于旧主,然逆反之罪不可轻恕,还请朱使君体谅。”

体谅?

体谅要摘自己的脑袋?

朱胤牙根紧咬,险些气得发笑。

“为让使君走得明白,容无妨直言,其他郡县暂且不论,临淮郡内必当扫清。我可以向使君保证,不出一月,临淮郡必定握于我手。至于使君的家人和族人,也自有他们的去除。”

“桓容,你敢?!”

明白桓容言下之意,朱胤目龇皆烈。

“为何不敢?”桓容挑眉,“朱使君莫要忘记,家君当年能只身闯入仇家,在灵堂前斩杀数人,容如今相差甚远,需要继续努力。”

朱胤还想再说,却被人堵住嘴,强行拖了下去。

“蔡允。”

“仆在。”

“带人清理府内。”桓容抬头望一眼夜空,旋即垂下双眸,“记住,清理干净。”

“诺!”

蔡允大声应诺,心下明白桓容的用意,知晓此事过后,自己必定担上恶名。

那又如何?

反正是贼匪出身,只要使君愿意用他,世人眼光算个x!

况且,从典魁的话中,他隐约听出几分不寻常。如果真如心中猜测,他今日担负恶名,却能荫蔽子孙后代,还有什么可犹豫!

与此同时,钱实带人包围了城东几处宅院。

灯火通明中,盱眙城内的豪强被彻底困住,别说向城外传送消息,想走出府门一步都难。

知晓是幽州刺使所为,破口大骂者有之,惊慌不定者有之。愤怒和惊慌过后,最多的还是力持镇定,迅速召集家人,商议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他们不会心存侥幸,以为桓容只是虚张声势。

尤其是钱实有意放出消息,令士卒在墙外大声“交谈”,道出朱胤被拿下狱,出城的五百郡兵尽数身死,余下尽被控制,众人的心更是沉入谷底。

为今之计,想要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必定要投向桓容。这样做的后果,却是要同其他吴姓-割-裂。

进退维谷之间,曾看轻桓容的士族豪强终于清醒意识到,能够舞象之年掌握一县之政,北伐立功,恶名与美名同时盛传南北之人,岂会轻易被人算计而不还手,又岂能是易与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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