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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去一个月,合肥城里,庐州贡院。

因此次类试朝廷明文规定每路差试官六员,而来庐州参考的应举人不到四百,按理说阅卷任务不算重。但这些试官都来自提刑司,此前并没有相关经验,一直拖拖沓沓,到二月初取中的人数还不到名额的一半。

权知贡举那位一看这样下去不行,若误了期限自己是要担责任的。于是跟其他五位同知试官商量,只看第一场,不行直接黜落!这其实是解试阅卷中惯用的方法,他满以为如此一来便可大大提高效率,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此次类试,所有题目都出得堂堂正正,没有剑走偏锋的意思。恰巧这科又拖了一年才开考,前来应试的举人基本功都扎实,只看第一场试卷根本难以分出优劣。

没办法,只好又退回去走老路。紧赶慢赶,到二月初五晚上,除了锁厅试的名额还悬空之外,其他二十八位“正奏名进士”总算选了出来。

“唉,不容易啊。”贡举官擦去一大块眼屎,看着面前摞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八份考卷,总算松了口气。“诸位休辞劳苦,再一并把锁厅试的也选出来,明日拆了号,赶紧报到行朝交差了事。”

“检法官人,此次淮西锁厅应试的‘命士’不多不少正好十四人,按规定只能取一个。但这两份试卷我等斟酌许久,委实难以决断,只能请检法官人定夺了。”一位同知贡举官说罢,便把两份试卷摊在他的面前。

听了这话,贡举官看他两眼,呵呵一笑,只当是同僚故意为难。这次提刑司所派六人,他的资历最浅,殿试名次最差,只因在行朝有人才捞着这么个好差遣。想来,同僚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看法的。

罢罢罢,我这便让你们知道,成绩名次不代表一切!作官,说到底看的还是能力!

喝了口茶,又揉揉眼睛,再抖抖肩膀,这才拿起第一份试卷详看。

这位选考的是经义,第一场五道题解得都还不错,美中不足的是把一个“榖”字多写了一横。第二场的论稍差些,陈词滥调居多。第三场策则有些勉强,基本上属于想当然。

又拿起第二份试卷,只看了一眼便抬头问道:“锁厅应试选考诗赋的有几个?”

“仅此一人。”

“哦……”贡举官应一声,心说到底几十年都不考了,这突然又恢复,敢贸然尝试的怕也只有上了年纪的有官人。

先看那首“赋得为郎牧羊诗”,对仗工整,押韵也没问题,虽然借着赞赏卜式之名,行歌功颂德之实,但省试诗历来如此,不必苛求。

再看那篇“动民以行不以言赋”,又觉得这不像是出自文章老练之人,怎么通篇读下来给人一种激进之感?而且从遣词造句的笔法上看,明显火候不够,只是架子拉得够唬人罢了。

单从第一场说,选经义那位虽有一个错字,但还是要比选诗赋这人高明几分。不过,既然同僚们说难以决断,那问题肯定是出在后两场上。

翻篇再看论和策,很快就发现了原由。阅毕之后把试卷往案上一拍,贡举官笑了:“诸位不但是饱学之士,为官多年,此次更肩负重任为国求贤,怎么……倒糊涂起来?”

“哦?请检法官人明示?我等如何糊涂了?”有那不服气的立时问道。

八百名开外的贡举官端起茶杯抿一口,洪声道:“戊申科是建炎立朝第一科,官家明诏恢复诗赋取士,而淮西十四位锁厅应试的有官人,只一位选考诗赋,就凭这一点,谁敢选,谁就占了先机。阅卷时,试官不能不考虑。”

“但,总不能因为上有所好,我等便不问文章高下埋头取了吧?如此,又怎是为国求贤?”

“高下?呵呵。”贡举官轻笑一声,拿起第一份试卷抖了抖。“这位除了文字老道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通篇陈词滥调,毫无新意!亏得还是有官之人,那三道策也不知是从哪篇奏对里抄下来的,牛头不对马嘴!”

一旦心里有所倾向,说话也就不客观,不客气了。

五官同知贡举官听他言辞激烈,心知是在借题发挥,只是谁也不便说破,由得他继续喷。

“而这一位。”拿起第二份试卷,贡举官却和缓了语气。“得承认,他的功底不如前者深厚,但看看人家的论和策,像是坐井观天之徒写出来的么?”

“确实,下官也是看重他论策中确有真知灼见,因此呈送主文。”推荐第二篇试卷的同知贡举官适时说道。

“这才对嘛,所谓选贤与能,什么是贤,什么是能,诸公应该清楚。”贡举官说着举起试卷:“我看,锁厅试就取这位了,可有异议?”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推荐这卷的自然不用再表态,另有所属的也总觉得心有不甘,于是谁也不作声。

好大一阵,推荐第一卷的一个同知考官才开口道:“既然请主文定夺,我等均无异议,只是名次不宜过高。否则士子们群起效仿,都以耸人听闻为事,反误了求学正道。”

“这个不消说,有官人不为第一是祖宗旧制,放在十五名以后,二十名以前吧。要再压,就是没能体会圣上今科取士的苦心。”

谁有那么大的头接这顶帽子?众官一合计,遂将第二份试卷定为第十九名。次日拆号一看,乃是寿春下蔡人李昂,年方弱冠,在所有二十九位淮西“正奏名进士”中,他是最年轻的。

再回到寿春,李昂自然不会知道一个月前,自己被取中时还经历了一番波折。

送走了街坊邻居和衙门公人以后,他关起门来回到堂上,只见父母一人扯一头,抓着那块红字牌不放。

这其实是解试放榜时的传捷方式,想必是地方官府依样画葫芦,也用在这回类省试上了。

“大郎,我记得你说过,只要过了省,无论如何也有个同进士出身。那咱们牛头现在……岂不是正经的进士官人了?”孟氏盯着那面牌问道。

李柏一把抢过来,拿袖子抹了又抹,频频点头道:“正经正经,这叫‘正奏名进士’,可不是那施舍一般的‘特奏名进士’可比!只要再经过官家亲策,便可释褐授官!”

孟氏闻言回过头看着儿子,眼泪又在眶里打转。

李昂上前轻抚母亲后背,笑着安慰道:“我知道娘是有感而发,但今天这种日子,咱们还是欢欢喜喜的好。”

李柏瞪浑家一眼,嘟囔道:“可不是?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就知道哭。”

“你这会子倒出息了?方才是谁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抱着儿子痛哭失声?”孟氏擦着泪撇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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