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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英犹豫地偷睨他酒足饭饱的猫脸,微眯的眼睑透露出他心满意足到极点的懒态,目前只差几根手指头搔搔他的后背,就能让他舒畅地沉入睡乡。

“你先休息一下,我把四周收拾干净,顺便洗洗碗。”“需要帮忙吗?”

章诗眼眯眯的,张口打了一记呵欠,问得并不真心。

“不用了。”她仁慈地免除了他的家务劳动。

他二话不说,两条长腿抬上棉布沙发,颀长的身躯占据三人座的空位,舒服得不得了。

“今天中午,我真的是无辜的。”章诗不忘第一千次重申自己的委屈。

“知道了。”看着章诗甜憩的模样,让人觉得自己彷佛随着他飘浮在绵绵软软的云絮上,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

凤英命令自己回过神,赶紧张罗脏碗脏盘。

人虽然站在水槽前冲洗油腻的餐具,思绪却不由自主地绕着起居室内的山猫客人。

今天真的累坏了他,中午和她老父对阵一局,下午时分从法律系下了班,绕过来基金会接她外出进晚膳,偏巧遇上了厂商出货的时间。全基金会的同仁一起下海盘点验收劝募活动当天要用的赠品,忙得不可开交。他既贡献心力,又贡献体力,里里外外帮忙搬运小货箱,直到十点才宣告一个段落。

两人也没啥心情再去逍遥了,随便采买了几样现成的小吃,回她公寓慰劳狂叫了数小时的空胃。

“天那么黑,风那么大,他那么累……”凤英的良知开始与道德观打架。

教她明言明语地留人家过夜,她可说不出口,而且公寓内仅有一间卧室,即使他留下来过夜,也只能委屈地使用沙发,何苦呢?可是,“利用”

人家大半天之后,等到他找不出剩余价值了,就赶人家回猫窝,似乎有些现实外加冷酷。

寻思片刻,她决定了。让章诗自己决定他愿不愿意睡长椅好了。

“章诗。”她拭干手,踱回客厅里通报懿旨。“如果你不介意今晚……”

他睡着了!

凤英眨巴着两扇眼睫毛,无法置信。

前后才不过五分钟而已,他居然能从慵懒舒畅迅速跌进甜蜜的梦乡。

不愧为猫科动物的本性,随时随地都好睡。

她走近大男生,仔细审视着他的憨眠。此刻的章诗,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紧闭的眼皮透露着满足,嘴角勾起似笑似逗的线条。一个男人,竟然能同时存在着这许多极端殊异的本体,也实在难为了他父母生得出如许特别的后代。

凤英忍不住以一种近乎疼爱的心情,俯首轻轻印上他的前额。

“好好睡……”她从收纳柜里抽出一条薄毯,盖在山猫咕噜震动的胸膛上。

不吵你罗!晚安。

章诗的睡眠状态其实相当轻浅。半出于认床,半出于环境的不舒适,他一直处于似睡似醒的寤寐状态。

直到轻如风声的悉悉卒卒,彻底唤回他的浮游意识。

有人入侵。

屋内太过漆黑,他合上眼,凭感觉和听力来勾划敌人的行踪。

入侵者悄悄掩上铁门,头脸蒙着一层纯黑市罩。

章诗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沙发椅背,藏匿在三人长座的阴影后方。

蒙面人先停住几秒,直到眼力适应了屋内沉重的暗暗,才开始他的探险旅程。

他先走向第一扇映入眼中的门口,发觉自己踏进君子应该敬而远之的庖厨,马上退了出来。

这家伙的方向感很差!章诗暗蹙眉心。

他巡视了一圈,似乎打定主意,先从眼前的地盘开始搜刮。

一座橱柜摆放在厨房出入口的右侧,它的抽屉首先被染指。

其实,蒙面人此刻的角度已经与章诗齐平,只要他头一偏,立时能瞄见盘腿、安然坐在地上的章诗,但蒙面人太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或者,应该称之为托大──并未考虑到室内还有第二者在的可能性。

听说窃贼下手之前,会先观察标的物几天,确定对方的生活状况与作息。显然凤英的规律性习惯令小贼非常放心。

章诗匿在暗处观察几分钟,立刻发觉不对劲。

蒙面人并非寻常的贼子。因为他好几次拿起古玉饰品打量,却又将这些值钱的物件扔回抽屉里,继续翻索橱柜内的收纳物件。他很明显地是要偷取某种特定的东西。

大致将客厅搜索完毕,蒙面贼的眼光滴溜溜一转,蓦然定在凤英的闺房。

章诗会让这家伙擅闯禁区,那才有鬼!

夜贼自以为轻巧玲珑地闪向主卧室的方位,伸手探向喇叭锁握把。

章诗离开藏身的暗影,猫咪般的步伐柔软无声。

“喂!”他站在贼人后头,忽然出声招呼。

“喝──!”清清楚楚的抽气声划开虚伪的沉静。蒙面人不暇细想,肘关节直觉地往身后曲攻!

狠哪!这一记铁拐果然绝狠!夜贼的高度仅及他的鼻尖,随手一撞,很容易敲中 “重要地带”的。若换成平常人,这会儿怕不给顶倒在地上了。

可惜,贼人谁不好招惹,偏生遇上素有 “天才”美名的天虹社助教章诗──跆拳道一不小心就练到黑带的章诗。

他顺着对方的来势,借力打力,反手扭出过肩摔的招数,敌人哗啦啦飞腾出去。

然后,就爆发了一连串的特殊音效。

“哇!”吵死人的痛叫。

砰!蒙面人的脚踝勾中沙发椅背,三人座椅承受不了骤生的冲力,霍地仰天垮了下来。

啪啦!这下更惨烈。蒙面人的落脚处对准客厅中央的茶几,强化玻璃终究耐不住七、八十公斤的负担,当场壮烈捐躯。

两个男人制造出掀翻了公寓的骚动,要想教女主人继续沉在睡乡里,铁定是不可能的。

“章诗?”凤英惊骇的轻嚷声飘出来,困倦之意已经被蒸发殆尽。

“你待在里面,别出来!”他低喊,揉躯扑向夜贼呻吟的身影。

蒙面人的身手还算有两把刷子。趁着他跃过来的空档,也矮了身子再翻过沙发,手上不忘顺手捞起一片尖锐的碎玻璃。

情势顿时反转,坏人较为逼近她的香闺,而且手中执有致命利器。章诗并未将那片碎玻璃放在眼里,不过夜贼若冲入房内挟持了凤英,那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晶晶,把房门锁上!”他呼喝出口的同时,蒙面人也联想到女主人是最佳的脱身之钥,立即转攻闺房木门。

三道脚步声一齐响起。章诗扑向入侵者,蒙面人冲向脱身之门,而房内的凤英奔向从未上锁的门板──章诗的耳力灵敏地捕捉到,她是三人中第一位赶往目的地的跑者。

太好了!就是这样!把门锁上!立刻锁…… “章诗?”凤英苍白的俏脸蓦地出现在房门口。

天杀的!明明叫她把房门锁上!

“白痴!快进去!”现下已经迟了一步,敌人占了地利之便,随便勾出手臂就扣住自动送上门的人质。

“别过来!”蒙面人迅速把女主人揪到自己身前,尖锐的玻璃角抵住她喉际。“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手下稍微使力,凤英粉白凝脂的肌肤立刻沁出几颗小血珠。

“啊……”她咬住唇,却依然含不住微细的娇呼。

心上人沦为刀下俎,章诗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你把人放了,我让你走。”他沉声提出交易条件。

“‘让’我走?你有立场和我谈判吗?”蒙面人阴狠地嘿笑,抵住凤英的利器更使劲地戳刺一下。“姓席的,你把‘东西’放在哪里?”“什……什么东西?”她无助地抬高下颚,试图缓和颈项间的尖锐疼痛。

章诗徒然看得咬牙切齿。

“就是──”隔着布罩,蒙面人的嘴部线条似乎蠕动了一会儿,却没说出口。“无所谓,反正我终究会弄到手。咱们走!”“我──我不跟你走!”凤英吓坏了。

“听话。”这句指示倒是出自章诗口中。

他不愿再让她生受皮肉之苦。

“没错,算你们识相。”蒙面人阴恻恻的眼光令人发麻。

绑匪和俘虏一前一后,滑过章诗身畔,移往正门出口。蒙面人将自己隐护在安全的地理位置,让凤英挡住他的绝大部分要害。

即使光线极度昏暗,她颈项上细细长流的血丝,彷佛烁亮成炫目耀眼的萤光红,狠狠刺入章诗的心坎。

“你伤了她!”他的瞳孔突然缩为狭长如豹眼的尖椭圆形。“你伤了她!”

“怎样?”蒙面人夹在大门与人质之中,只需两秒钟不到,就能顺利远遁作案现场。

“你不服气吗?”“快滚!”他甚至懒得与对方废话。

“哼,好狂的口气!”蒙面人冷哼。“既然如此──接住!”凤英猛地被一股劲道奇猛的力量往前推。

他们俩再也没时间顾虑蒙面人的行踪问题。因为,及踝睡袍绊住她的双腿,凤英来不及站稳脚步,整头整脸已经直挺挺地往地表贴近。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偏偏,今夜的客厅地板多铺了一层玻璃碎屑。

“晶晶!”他的三魂七魄霎时飞出五窍外。

“啊……我的妈……”她挥舞着双手,竭力想稳住自己的摔势。

孰料,摔跌的路径被她弄偏了。玻璃茶几虽然已经被破坏成废弃物,四肢健全而细长的桌脚却耸插在原地,上头还黏着几片残余碎片。

惨青色的容颜,对准了锋锐的棱角摔下去── “救命──”她依循惯例,只能捂住无助的眼睛。

“不要动!”章诗不暇细想,迅即飞越过半个客厅,脚底板短暂的刺痛并不能制止他的快捷。

一切在最短的瞬间完成。

他截住凤英倾倒的玉体,在半空中便生生扭转腰部肌肉,顺利避开桌脚夺命的陷阱。

砰!着地!

顺利达阵。

“啊……啊……”她彻头彻尾惊得呆住了。

“你!”章诗的太阳穴暴起一团纠结的青筋。“你……”他一下子把她扯近,彷佛急欲激烈而狂猛地拥吻她,一下子又将她推开一臂的距离,好像打算狠狠地摇撼她一顿。

“你!你──”滔天怒火终于战胜了一切,他直直吼向她。“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我……”凤英被他摆布得头昏眼花。

“我不是教你把门反锁吗?你他妈的以为我在开玩笑?”“你说什么?”

她倒抽一口冤气。“我……我又不晓得……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骂粗话?”

“粗话?”灼热的火气喷向她鼻端。“相信我!如果你继续撇开自己的大脑不用,我保证让你听完一整排的脏话百科全书!蠢女人!”“你……”她的心脏几乎无法承受。

“回房去!把门锁上。”他怒发冲冠地跳起来,欺向敞开铁门。

“你要去哪里?”凤英的思路暂时面临惊吓过度的当机。

“追他!”追……追那个蒙面人?她好不容易聚集齐全的魂魄,当场又震撼得四散飞扬。

“不要!”她尖叫,飞奔上前死抱住他的腰干不放。“你疯了,那个人有武器!”“除非他拿枪才打退得了我。”他追意坚定。

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面前伤了 “他的”人之后,依然全身而退。

“不要!不要!”凤英抵住他后背拚命摇头。“说不定屋外有帮手接应他。

你不可以去!抓小偷的事情让警察先生去负责。”“再拖下去,警方连根杂毛也捡不到。你没听见那家伙的话吗?他会再回来找你的。”章诗笃信斩草除根的原则。“放开我!趁歹徒现在还没跑远,我应该追得上他。”“不行!求求你不要去……求求你……”薄薄的棉T 恤被水气浸透。

他的火气顿时被浇下一盆雪水,滋的一声,蒸发成袅袅轻烟。

该死!他永远不可能丢下哭泣中的她,转身走人。

“好好好,别哭了。”熄了火的烟囱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地拥美人入怀。

“我不追上去就是了,乖。”“好……好危险……谁晓得他的同伴会不会有枪……”她抽抽答答,积压了大半夜的恐惧终于倾巢泉涌出来。“如果你……出了意外……那我怎么办……”直到这一刻,章诗才确定她是真的吓坏了,否则决计说不出这种真挚却暧昧的心语。

“好了,没事了。”他吻掉玉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你有没有受伤?”

不问还好!他这一提,又让人质忆起自己方才受到的粗鲁对待。

他和那个蒙面客!男人,全是一丘之猫。

“我……好可怕……你……”字句完全不连贯。“呜呜……”哭得更厉害啦。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骂你的。”章诗简直给她哭得束手无策。

只好运用老方法了。

一根食指顶高她下颚,灼热的唇,不由分说地烙下安抚劝慰的印记。

此时此刻,顾不得她的八股教条。他也需要一些保证呵!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英雄的,莫不如此。

他很乐意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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