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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在那里善颂善祷,萧言却是在心里苦笑。就是因为老子有平燕大功,在这汴梁城中,才显得步履维艰,比别人加倍的艰难!不过这番话,就不必对高俅说了。今日总算是说动了这位高太尉,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一旦事机成熟,就可以行事了!
他只道声惭愧,就再不多说什么。自己所有价码都已经开出来,善意也已经表现得足够,就听听高俅能承诺做些什么。如此好处摆在这里,就算高俅自己还谨慎,他那儿子,他那些煌煌不自安的一般心腹,也得自家靠过来。以势相争就是如此,不是高俅一个人谨慎就能阻挡得了的。
果然高俅再度沉吟了半晌,终于咬牙开口:“............高某自有一般心腹在三衙当中任职,深知禁军虚实内情人也有不少。异日就让小犬过府到显谟处拜候,将可用之人一一进呈于显谟面前,最后显谟选用谁,告之小犬一声便是。若是高某那时尚在,自然吩咐此人应命行事,若是高某不在,小犬自然也会按高某遗命行事,再不至于有什么差错............但愿此次差使,显谟能顺顺利利办下来,高某秉衡三衙经年,毫无所成,直到不起之前,也算是为官家做了一点实事了!”
话说到后来,高俅已经是语调沉痛,眼眶微红,显然是动了真感情。萧言在一旁忙不迭的和方腾一起劝慰。心里面忍不住也微微有点感慨,这位高太尉,对那位道君皇帝,真的是犬马恋主呢............高俅所有一切,都是因这位官家而来,难怪他临终之前,如此感念。就算是现在自己,也要拼命在赵佶面前固宠,得到他的全力支持。
只是这种将自己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坏............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呢............
萧言和方腾好生劝慰了高俅一番,再无什么说得。事情既然已经议定,再在这里搅扰一个病重之人就说不过去了。高俅也极是殷勤,招呼自家儿子入内,代自己恭送萧言和方腾出外。高强恭恭敬敬,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门之外。在门外等候的萧言元随接过两人,簇拥上马,回头向犹自在门外行礼的高强马上一礼,蹄声得得,就自去了。
高强虽然是衙内,倒也知道轻重。知道自己和高家将来,关系这位萧显谟不浅。此时此刻没有显出半分纨绔气息,一直恭谨站在那里目送萧言和方腾一直消失在街角。这才急切的回身,脚步快得连从人都甩下了,一路差不多是疾奔而回,曲曲折折的再度回返自家老爹养病精舍。高家庭院深广,往返一趟路程当真不少。高衙内这辈子恐怕也没这般勤力过。和门口侍候的管事与使女打声招呼,便直入舍中,站定了竟然觉得眼前一晕,只顾喘气说不上话来。
内室当中,高俅靠在榻上。他病重之人,今日打叠起精神与萧言长谈许久,劳心劳力,耗费的都是本来已经微薄的元气,现在脸色青灰,连刚才脸颊上病态的潮红都褪下去了。正在那个贴身使女的服侍下小口喝着补气的汤药。看到儿子急匆匆的闯进来,高俅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气力了。但是知道今日事不給儿子交代清楚是不成的,这个儿子,可比自家心热得多!而且不叮嘱几句,他也实在不放心。
萧言是毫无根基之人,没有根基就代表没有牵绊,为了将来功名权位可以放胆行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高家却还要长久在汴梁生存下去,有些事情,必须两面下注。自家倒也罢了,这个儿子,却要多多为他结一些善缘!
当下放下汤药木碗,低低呵斥高强一声:“什么事情,便张惶成这般模样?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般模样,却叫我怎么放心撒手?将来为父是再不能扶持照顾你了,到时候你怎生得了?”
这句呵斥,倒说得高俅自己心下一酸。他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所长无非忠心谨慎而已。也没什么清廉的名声。执掌三衙十余年,都门禁军愈发的废弛下去。但是这舔犊情深上头,却是亲情极重。
高强倒没自家老爹那么多感触,忙不迭的弯腰陪笑:“今日大人与那南来子谈得长远,恐大人辛苦,特意急急赶来看一下大人,爹爹有什么需要的,儿子立刻就去办。”
高俅开口,已然是语声微弱,再没了和萧言对谈时侯那副细密深沉的模样,摆手没好气的道:“还不是想得知你能从此整理禁军财计事中得多少好处,有多少风光,不必托探看老头子的名目!我尽心竭力,还不都是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摆摆手,又让那贴身使女退出去,召唤自家儿子在床头坐下,勉力打叠起不多的一点精神,语重心长的叮嘱这个总是撒不了手的儿子:“............我知道你在外间,为父与萧显谟所谈之事,已经听得差不多了............萧显谟此人,非常人也,襄助他之方中散,也是精明能干之人。此次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他们是已经盘算良久,再有官家撑腰,要是如他们今日所言次第行事,大有成事的可能............”
高强一拍掌,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正是要給那帮禁军将门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辈一些教训!一年吐三百万贯出来,若是依俺的心,就是五百万贯也不嫌多!”
高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高强一眼,脸色严肃到了极处:“这钱财上的事情,不要争多论少!尽管让萧某人去争去,大头是要应奉官家的。剩下的但凭他去经营,給你多少,就是多少。就是不过是稍稍点缀,你也莫要吭声。在这上头争,是取祸之道!我这家当,还不是全都留给你的?”
说实在的,高强对钱财倒看得不是很重。毕竟是富家子弟,没经历过匮乏,对阿堵物的欲望自然就淡一些。高俅在这上头语重心长的叮嘱,他也就应了。更多心思还是想着怎么在萧言身边用事,狠狠敲打一番那些禁军将门世家诸人,将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冷遇十倍的报复回来!
看着儿子兴奋的神情,高俅对他心思知道得通透,当下缓缓开口:“............你去寻你王世叔,请他前来。到时候让你陪着王世叔,去寻你何世叔说话。该说什么,我都会告之你王世叔,你在旁边听着就是,只要站在旁边,就是情分。”
这两位世叔,虽然只提了一个姓。但高强还能不知道是谁?高俅实际差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当中,殿前司最为贵重。所以高俅又可称殿帅,时人多尊称太尉而已。有赵佶的宠信,高俅就以殿帅身份实际统管三衙。
殿前司还有一个副都指挥使王宗楚,也是赵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不算是高俅腹心,也不大管事情。不过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也算是外来户。但是平日里关系拉得尚是不错,在高俅和禁军将门世家当中,算是一个可以居中转圜,身份也足够的人物。正是高俅口中那位王世叔。
另外一个何世叔,就是侍卫亲军步军司步军都虞侯使,管勾步军司事何灌。大宋常例,三衙管军位置,常不满额。侍卫亲军步军司的正副指挥使现在都是缺额,何灌正是最高长官。他是开封祥符人,历代将门,比起那些基本废了的将门世家子弟而言,却是在河东路实打实的任了多年军职,和西夏人曾经血战过。曾经攻下过西夏的古骨龙城。回汴梁任职之后,既有功绩又有出身,隐然就是汴梁将门世家之首。如石老胖子之流,在何灌面前也只能屏气凝神,听他号令。
何灌有根基有军功,自从回汴梁任职以来,就很是不将高俅这不通兵事的殿帅放在眼里。这等硬底子武臣,高俅对他也没奈何。大家互不干涉而已。高俅不起,何灌更是权势大张,指望殿帅之位。高俅曾经想让自家儿子在禁军当中得一实际差遣,为将来计,都是被何灌所阻挠了。
一听到老爹要去寻王宗楚做中人,去寻何灌说什么。高强差点就跳起来:“现在官家心意如此,正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要奉承俺们的时侯,却去寻什么何灌?”
高俅立刻呵斥他一声:“混说的什么?不论如何,这都门禁军总在这里!萧言此刻得意,将来不知如何。我辈只能借他的势,岂能真正和他同心协力行事?此刻去寻何灌,正是要他见情,将来总有你的好处!”
高俅积威犹在,这个时侯脸色青灰却仍然提气呵斥,这副竭力支撑的恼怒模样,让高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不服气的垂首。高俅看着自己这过继来的儿子这般,忍不住又是心下一酸,强打精神慢慢和他分说:“............要查禁军坐粜事,这是官家必然支持到底的。若是禁军将门事先没一个预备,到时候难免要难堪。此时先将消息传过去,并且应承随时将萧言这边虚实转告給他们,此辈就有慢慢措手余地,到时候也不必闹得不可收拾。这个情,他们是必须要见的............”
高强终于忍不住开口:“禁军将门世家,多是有出无进之辈,孩儿还不知道他们那个脾气?三瓦两舍,互相斗富之时一掷千金而毫无吝啬,可是一旦要从他们手中夺走财源,就成了生死大敌。孩儿随王世叔去见那何灌,将萧言要查坐粜事先透露了出去。那班禁军将门世家还不跳起来?马上说不定就能和萧言决裂,这什么事情也都难以查下去了,如孩儿等人,又如何在这桩事情当中借势?”
高俅叹口气:“借势借势,有势才能借,为父为什么一直等着官家发话?就是等着这个势头起来............都门禁军如此颓废瓦解,国家财计又这么窘迫。朝廷现在可用之军没一支是能彻底放心的,都门禁军要加以整顿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整顿到什么程度而已............禁军将门世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萧言有分寸,是闹不起来的............那些禁军将门世家所求,无非就是知道内情虚实,好决定退让多少,事前有个准备罢了............再者说,何灌此人,又和一直在都门当中未曾挪窝的禁军将门世家不同,他是在外有历练,有实绩的,回汴梁任职,虽然和禁军将门世家同气连枝,但是也希望能敲打这群废物一番,能稍稍振作一点,凭借都门禁军,将来还能做一番事业............将此事明告于他,他自然会借以联络禁军将门世家之辈,正好借此对其有所约束,为将来再整顿都门禁军作为张本。见情于他,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为父去后,不管何灌能不能接任殿帅的位置,三衙当中也少有人能盖过他了,得他照应一二,比其他人都有力得多,这个道理,你明白不明白?”
话说到此处,高俅今日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都已经耗丧干净,最后几句话已经是气息微弱。说完之后,只能靠在榻上不住喘气,久久平复不过来。
他虽然身子已经虚弱之极,但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经验和看人的眼光还在。又是为自己儿子将来铺路,方方面面都已经虑到了。一番话说下来,高强也不由得心服。
何灌此人,的确和都门禁军将门世家那些生下来就未曾离开过汴梁半步的勋戚之后大不相同。在外历练有年,真刀实枪的也见过阵。调回汴梁以步军司副都虞侯使管勾步军司事,正是准备做一番事业出来的时侯。同样也想在整顿都门禁军这个势在必行之事上做出一番事业出来——在真实历史上,高俅去后,三衙当中几乎就是何灌一手遮天,在徽宗禅位給钦宗的时侯还领兵入卫宫禁,防止了嘉王赵楷准备夺位的阴谋得逞。
可是在整练都门禁军事上,何灌最后还是没有什么成效。女真南下之际,他曾经领重任在都门禁军当中拣选数万所谓精锐赶至黄河边上备敌,结果这数万都门骁锐,被投降女真的郭药师常胜军一小部前锋就吓得立即溃散了,何灌也只有恨恨回返汴梁。最后在汴梁保卫战中战死。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小小的分岔,在真实历史上宣和末年大宋一直未曾寻觅到合适的人,以合适的方式下手,来整练都门禁军。赵佶也对此事一直三心二意。此刻萧言却横空出世,以赵佶最关心的财计事入手,打动这位官家,决定开始着手整顿都门禁军。高俅一边让高强与自家班底答应辅助萧言行事,一边又让他们去通报风声与何灌。正显出了高俅的眼光,这个左右逢源是恰到好处。何灌在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中有足够的地位,隐隐为众人之首,他又是有心也想整顿一下都门禁军的,无非就是此事操控在谁的手里。从高俅一系人马这里得到萧言要行事的内情虚实,何灌就可以着手布置应对,争取将此事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高俅深知自家一系人马连同这个宝贝儿子在他去后是不可能主导这般大事的,如此左右卖好,却是能让双方都极见他们的情分。从中可以捞取最大的好处,自家儿子将来,估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就高俅内心来说,他还是认为纵然萧言明敏果决,行事也知道分寸。在此事上,最后还是不是都门禁军将门世家的对手。原因无他,双方根基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了。才从萧言这里套出一部分虚实,马上就毫不耽搁的让自家儿子去向何灌之辈通报。
高强虽然是衙内,但是生下来就是在禁军这个圈子里面打滚,禁军内情虚实,早就浸淫得熟了。自己想这个道理恐怕还难得想出来,但是老爹一点明,他也就立刻恍然。看着自家病得快要死的老爹眼神中只有佩服。自家这个父亲,要是身子骨再结实一些该有多好?要不然他高强高衙内现在也不要四下奔走,为将来前途努力了............
当下他就起身,点头应命:“爹爹放心,孩儿这就去寻王世叔。爹爹只管安心养病,一旦病愈,说不定这大局还是要爹爹来掌控!”
高俅已经无力说话,点头示意让高强快些去。等高强行礼告退之后,他筋疲力尽的面容中剩下的只有苦涩意味。
自己这病,是好不了了............为这个儿子,已经尽到了十二万分努力,如此殚精竭虑之下,自己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寿元,不知道又折损了几何............但愿这个儿子能明白自己苦心,知道事情轻重,在这场即将卷动整个汴梁的风潮当中稳稳站住脚步。如果这样,自己走得也能放心一些............
养病精舍当中,最后只能听见高俅一声低低的叹息,里面满满的,都是苦涩不舍之意。当今官家即位之后那些曾经在位的风云人物,眼看都已经到了要次第落幕的时侯。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乃至他高俅,莫不如是。这大宋江山,已经有新的一批人物崭露头角。这南来子,似乎就是其间最为耀眼的人物啊............
世事变迁,千年若此。
萧言与方腾在元随簇拥下离开了高俅府邸好一段距离。一直在马上默不作声的方腾,这个时侯才打马靠近了同样板着一张脸的萧言,低声笑问:“显谟,真的只是坐粜事,不及其余?显谟行事,何时这么知道分寸了?”
萧言冷着脸看了自己身边这个摇鹅毛扇子的家伙,淡淡一笑:“老子做事,什么时侯只怕闹得不大............天下人都以为我萧某人只能对此事和风细雨一场,到时候他们就知道要卷起的是什么风暴!这风暴不够烈的话,如何能摧垮这传承百年,已经朽劣到了极处的大宋都门禁军?............老子只怕闹得不够大!”
方腾一笑,对萧言心事仿佛早就在料中。在高俅面前萧言一副深知大宋潜规则的表现,进退合宜,言辞委婉,方方面面都照应周全。其实萧言还是那个萧言,身上锋锐与这个已经成熟得快要烂掉的大宋格格不入,也只有这样的他,才能真正扭转大宋这不住朝下走的运势!
自己辅佐萧言,还不就是冲着他与众不同这个特质?
方腾举手望天,天边已经隐隐有乌云在堆积,眼见连绵秋雨,就要在汴梁城落下了。当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落下之后,维系着汴梁城这个大都市生命的大动脉汴河,就要再度翻滚咆哮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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