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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睿点头道:“父亲信中说,几经打听,得知张哥哥母亲当年未被盗匪劫持,反被军民所救,后来流落京城,卖身为奴,年初才得了消息。”

林如海思虑周全,信中说了如何打探消息,如何得了消息等等,当然这些都是假,林睿远京城,哪里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不过林如海并未一味倚仗上辈子记忆,而是从贾敏嘴里细细问过几遍后,又命心腹向赵家来人打听张嬷嬷祖籍来历,赵家现今出了一位皇子妃,哪里不知林家便是赵安倚仗,因此近来都是打发赵安得力下人来送礼。

林如海不自己出面,乃是因为林睿信任自己,别人问起时,只说从父亲处得知便好,而若是自己,解释时难免有些不周全,引人怀疑。

鼓瑟想了想,道:“英雄不问出处,张大爷到了如今,谁又敢小瞧了他?只是张太太现今哪家当差?这件事赶早不赶晚,咱们竟是先赎了张太太出来才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是林家家生子,虽是奴才,却得到十分庇佑,既不受达官显贵欺凌,也没有平民百姓无奈,并不会因为张太太做过奴婢就看轻了他,他们可比如金凤金凰等人大商贾都体面,像金凤金凰那样想托到林家为奴,金凤金凰后头还有许多,林家都不愿意收下呢。

林睿笑道:“巧之又巧,竟赵家呢。”

鼓瑟一愣,看着仆从收拾好鲜花,心中一动,道:“赵大姑娘家?”

林睿点点头,他早知父亲曾说过要替张大虎寻母,令其团聚,但万万没想到竟这样巧合,偏偏张大虎母亲卖身到了赵家。

鼓瑟奇道:“这倒巧了,赎身也容易,怕大姑娘知道了,身价银子都不要呢。”

林睿道:“这是自然,只怕我人不去,赵姐姐就会将张太太送来了。”出了林家,便送了帖子给赵安,连带鲜花命人一并送去。

自从赵安忽然得到指婚,做了皇子妃后,赵家如同得了凤凰一般,喜不自胜,赵夫人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唯恐赵安一朝得势,就生了报复之心,因此近来百般讨好赵安,又命一双子女常去给赵安问好,见赵安一如平常,沉静如水,并无愤恨,她方略略放心。闻得林家打发人送花送帖子给赵安,忙命人请进来,送到赵安院中。

赵安接到林睿帖子,其中还附有林睿书信,他们是姐弟,通信并无碍,她拆开一看,顿时怔住了,再没想到近几年来对自己极忠心婆子竟是张大虎亲娘。

张大虎是谁?她身闺阁中,常出门应酬,和顾家小姐颇有来往,如何不知是顾家小姐女婿?谁都说张大虎有本事,这样一个寒门子弟,竟然做了官,还步步高升,又定了顾相国嫡亲孙女儿为妻,又是林如海抚养长大,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赵安回想当日见到张嬷嬷情景,她是外来,又是庄稼人出身,早年颠沛流离,旁人欺她没有靠山,常将粗活重活交给她,后来给自己挑选丫鬟婆子时,管家媳妇为了奉承继母,特特将粗使婆子收拾打扮了让自己挑选,而非那些家中有根基体面婆子,她心里倒不意,反而看中了张嬷嬷干净爽利,听闻又识字,便选到了身边。

赵安每每想起,总是暗暗庆幸,张嬷嬷历经世事,颇有见解,自从到了自己身边,着实帮了自己不少,她原本还想着出阁时带她一起呢,不曾想,她跟自己说,失散了儿子张大虎,居然是从林家出来张大虎。

既然林睿来信说是林如海所言,必然是确定了八、九分,赵安十分敬爱林如海夫妇,因为他们和北静王妃,自己才得了清静,她对此毫无怀疑,思忖片刻,忙命人请来张嬷嬷。

张嬷嬷正整理赵安母亲留给她嫁妆东西,细细地分门别类,赵安即将成亲了,东西都得有数儿才好,有了先赵夫人留下嫁妆,再加上赵家给赵安预备,必定风风光光地出阁,好容易出了一位皇子妃,赵家哪能不心,便是赵夫人也不敢苛刻。闻得赵安来唤,不知何事,连忙过来,意欲请安时,却被赵安一把扶住,道:“我叫嬷嬷来,有一事想问嬷嬷。”

张嬷嬷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儿只管问,不过得等我跟姑娘行了礼才好,姑娘看重我,是我福分,我却不能乱了主仆规矩。”

赵安支开房里丫鬟,道:“嬷嬷别这么说,明儿个嬷嬷当家作主时候好多着呢。”

张嬷嬷听了,不觉纳罕道:“这话我不懂。”

赵安道:“曾听嬷嬷说有一个失散了儿子,名叫张大虎,可是?”

提起十几年不见儿子,张嬷嬷顿时红了眼圈儿,这些年,她吃了苦头,料想儿子恐怕凶多吉少,但是一日不得儿子消息,心里便觉得安慰,认为儿子一定自己不知道地方活得好好儿,所以除了赵安曾经问过话后,便再没说过,今闻此语,既怕是噩耗,又盼着是喜事,沉默再三,方问道:“姑娘可是有了我那儿子下落?”

赵安微微一叹,笑道:“恭喜嬷嬷了,怕真是要母子团聚了。”

张嬷嬷听了,只觉得此话恍如天籁之音,一时竟呆愣住了,良久方回过神来,忙道:“好姑娘,告诉我,我儿子哪里?这么些年了,我就只有这么一件心愿。”

赵安安慰道:“嬷嬷莫急,且听我道来。我问嬷嬷一声,你那儿子今年几何?生于何日?”

张嬷嬷心急儿子消息,却也知道这该细问,免得认错了人,毕竟天底下同名同姓人多了去了,答道:“我们家籍贯姑娘知道,不必说了,我儿今年二十有四,生于正月初一,当初还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儿将来能做大元帅,我有一品夫人命呢!可是现今,远离家乡,流落失所,只当是个笑谈。”

赵安心中一对,和林睿信中所言不差,遂笑道:“那算命倒有几分门道,说不定嬷嬷将来果然能做一品夫人。”

张嬷嬷闻言一呆,道:“姑娘这话是何意?”

赵安扶着她坐椅子上,按着她肩,笑道:“张大人如今已经官至从四品了,待来日凯旋归京,说不定又能高升。张大人今年不过二十多岁,还怕做不到大元帅?”

张嬷嬷道:“姑娘说张大人,可是和我儿同名同姓张大人?就是顾家小姐女婿?姑娘别说笑了,我虽也怀疑过张大人来历,可是我儿同我失散,他一个七八岁庄稼小子,没爹没娘,能活下来便是大幸,哪里有钱读书习武,考了状元做了官儿?”

张大虎和顾迅定亲时,张嬷嬷亦曾耳闻,心里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她却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大人流落他乡尚且卖身为奴,何况当初他才八岁,哪有这样际遇。

赵安见她不信,笑道:“这命运二字真真难说。嬷嬷知道,张大人是我义父抚养长大,又教导出仕,这些年一直替张大人寻失散了母亲,年初才得了消息,查到了嬷嬷身上,处处对得上。原来,这个张大人,确确实实就是嬷嬷儿子。”

赵安感慨万千,张嬷嬷今日为奴,明日却是诰命夫人,说与旁人听,也只当是戏文。

张嬷嬷不敢置信地道:“他当真是我儿子?怎么就找到我了呢?”

赵安道:“我义父何等本事,既是义父说查清了,方才我问嬷嬷,年纪生日都对,祖籍也和嬷嬷一样,乃是山东人氏,嬷嬷曾说自己夫君名唤张墩儿,可巧,张大虎张大人父亲正是张墩儿,母亲娘家姓刘,嬷嬷娘家不也是姓刘?这就对得上了。”

张嬷嬷道:“如此说来,那位和顾家小姐定亲了张大人果然是我亲儿?”

赵安点点头,满脸微笑,心想张嬷嬷必然欣喜若狂罢?哪知张嬷嬷却霍然站起,拉着自己手,央求道:“好姑娘,若真真是我儿,竟是别认了罢,姑娘就说我不是他娘。”

赵安奇道:“这话怎么说?难道嬷嬷不想和张大人母子团聚?”

张嬷嬷苦笑一声,含泪道:“我如何不想?梦里不知道梦见了多少回。只是他做了官,已经定了顾家小姐为妻,顾家小姐出身何等尊贵?就算他做了官,都是高攀了。偏生我是个做奴才出身,若是和他相认了,外人知道,岂不笑话他?恐怕将来顾家小姐进门后,出去应酬,也得人嘲讽,有个做奴才婆婆。他长到如今二十四岁,我这个做娘没有养他,没有教他,早就对不住他了,哪能因我之故,再给他添这许多烦恼?”

说到这里,张嬷嬷忍不住泪流满面,哪怕不得相见,不得团聚,只要知道儿子过得好,升了官,娶了妻,生了子,自己仍旧为奴为婢也放心了。

赵安心神大震,想起了自己母亲,莫非,天底下母亲,都是这样?

张嬷嬷又道:“好姑娘,依我了罢。”

赵安劝道:“嬷嬷别妄自菲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嬷嬷如何知道自己定能给张大人添烦恼,又如何知道张大人不想找到母亲?这些年义父替他找寻,可见他是想和嬷嬷团聚。再说了,嬷嬷常跟我应酬,又不是没见过顾家姐姐,那样温柔敦厚人儿,知书达理,当初顾家没嫌张大人寒门出身,顾姐姐必然不会嫌嬷嬷丢了颜面。”

张嬷嬷摇头,执意不肯,儿子正当高升时候,她万万不想因自己之故,让他成了世人眼里笑话,本来寒门出身就比旁人略低了些,再出一个做了奴婢母亲,不好了。

赵安屡劝不得,次日只好给借着给林睿送扇囊时候回了信给他。

张嬷嬷回到自己屋里,想到多次听说张大虎事迹,当时哪里想到竟是自己儿子,如今想一想,亏得遇到了林大人,不然,他哪能读书习武,又做了官。张嬷嬷当即就对着南边磕了头,心想定要给他们夫妇立下长生牌位,日日为他们祈福。

张嬷嬷拿着手帕捂脸,悲喜交集,本想有了儿子消息已经是喜事了,再没想到儿子还有这样造化,顾家小姐她见过,行事比赵安还强些,将来定能教养好子孙。

林睿正欲去给贾母请安,接到赵安书信,不免十分感慨,交代来人道:“跟姐姐说一声,等张大人回来了再说,眼前先劝着些儿。”赵安说来人是她心腹,有什么话交代她一句,不必再写信,反而容易让人怀疑。

来人听说,不懂其意,如此回了赵安,赵安却明白,横竖张大虎还未进京,倒不急。

彼时已近春末,林睿换下原先扇囊,用了赵安才送,去了贾母院中,才走到外面,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细细一听,竟不是迎探惜云等。

自家亲戚男女原可相见,不必十分忌讳,若是外人女眷来了,自己已经十来岁年纪,撞见了倒不好,林睿踌躇了一下,跟丫鬟说了一声,意欲转身离去,忽见鸳鸯掀了帘子走出来,身上穿着红绫夹衣,系着撒花裙子,罩着青缎掐牙背心,梳着乌溜溜头发,插着两支镶珠簪子,笑盈盈地道:“林大爷来了,老太太请大爷进去。”

林睿道:“外祖母房里有人,哪能前去打搅,若撞见女客,倒唐突了。”

鸳鸯听到这里,方知他不进来缘故,笑道:“老太太说了,都是自家亲戚,大爷不必如此。珠大爷和琏二爷大爷这么大年纪时,家里设宴待客,各家女眷都见呢。再说,今儿来是个泼皮破落户,加不意这些繁琐规矩了。”

一语未了,宝玉跟后面出来,拉着林睿往里面走,道:“好哥哥,进来,凤姐姐不是旁人,她从小儿咱们家长大,和咱们家姑娘一样。”

林睿方知是王子腾之女,嫁给镇国公府牛继宗之子王熙凤。

思及和王家过节,林睿愈加不愿进去,偏生贾母又打发人来催促,他只好进去,眼睛不敢乱看,给贾母请了安便要上学去。不想还没起身,就听方才大笑之人满口夸赞道:“怪道老太太疼得不得了,瞧这通身气派,这样俊秀模样,竟是老太太嫡亲孙子。”

贾母眉开眼笑地道:“就你嘴乖!睿儿过来,见过你舅母娘家凤姐姐。”

按宝玉来称,确有那么一点子瓜葛,林睿不动声色,施了一礼。

凤姐神采飞扬,虽然身怀有孕,却难掩气派,又将林睿夸了又夸,身边丫鬟平儿早拿了表礼来,乃是尺头四匹,金锞一对,金项圈一对,端丰厚非常。

林睿谢过,告知贾母要去上学,贾母忙命人送他出去。

凤姐向贾母笑道:“林兄弟这样人品,听说常能见到太子殿下,可见是有本事,我们大爷常赞叹不绝呢,还说要下帖子请林兄弟吃酒。”

凤姐性子要强,原是个不让须眉,又无法无天,偏生牛耀祖亦是精明强干,她拿捏不住。倒是两家结亲,自有好处,牛耀祖不同于牛继宗,为人正派,又不拈花惹草,现今只知道读书,也想从科举,凤姐是个聪明人,牛耀祖既然对她极好,她何必与之争锋,因此收了素日性子,曲意奉承,夫妇倒过得甚是乐业。

现今林睿得到宣康帝和太子看重,他又住荣国府,牛耀祖便交代她身子便宜时,多往贾家走动,拉拢好林睿,日后太子跟前好说话。

贾母亦是人老成精,现今往自家走动,多要见林睿,听了这话,笑道:“回去跟你女婿说一声,只管下帖子来,咱们家交情,还分什么彼此?不过我这外孙儿好学得很,日日去郭家请教功课,五六天才歇一日呢,未必有空回帖子。”

凤姐笑道:“有了空,便是我们福分,没空,我们只好再下帖子罢了。”

嫁给牛耀祖以来,凤姐知晓了许多厉害,她从前意欲学娘家行事时,早被牛耀祖痛斥了一番,又说明了揭破后罪过,吓得她魂飞魄散,因而竟一心一意为牛耀祖打算起来。

牛耀祖素日极喜凤姐模样标致,性格爽利,一千一万个心眼子,乃是管家理事好手,就是不识字,未免不明理,容易生是非,不过嫁到了他们家,他自会好生教导,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牛耀祖和其父倚仗权势不同,心里羡慕林如海那样人物,细细打探林如海之为人,也学他做派,安安稳稳地和凤姐过日子,不曾想过别。

听凤姐贾家见到林睿,又说林睿何等规矩,何等做派,何等谨慎,牛耀祖不禁一笑,道:“那样才是正经对,他们家到这一代,已是第六代了,值得咱们学好多着呢。”

凤姐赞叹道:“行事果然和咱们家不同,怪道那样得上头看重。”

平安喜乐四婢都见到了林睿,站旁边听凤姐说话,俱是抿嘴一笑,他们这位姑娘先前要强得厉害,如今倒常常夫唱妇随了。牛耀祖虽有两个通房丫头,但是成婚之前就打发出去了,而后凤姐怀孕也没提过再收房,这几个丫头除了平儿原本就对凤姐忠心耿耿外,剩下三个不觉失望,但是没了想头,也就对凤姐忠心了,只求凤姐将来许她们一个好前程。

不几日,便是贾琏成亲日子,牛耀祖亲自去贺喜,意图见林睿一面。

有窦夫人亲自张罗,办得自然是周全之至,况且彼时已是春末夏初,满园奇花异卉,倒不用似贾珠成亲时非得用绫绢纱罗扎花儿系枝头上,因亲友全至,单荣国府铺设不开,依旧是宁国府单请官客,荣国府单请堂客,两府里张灯结彩,鼓乐之声通衢越巷。

作者有话要说:又早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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