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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考察
小老虎雷寅双向来是想到哪里就要做到哪里的。于是第二天,她便装着个没事人的模样,在客栈对面的酱菜铺子里一阵磨磨蹭蹭。两只圆溜溜的猫眼,则时不时地瞟向街对面的龙川客栈。
酱菜店的老板娘青山嫂子在柜台后面磕着瓜子。见小老虎蹲在酱菜坛子旁边半天没个动静,便好奇地把头探过那高高的木制柜台,问着她道:“双双啊,你干嘛呢?”
此时雷寅双正全神贯注看着那客栈里的动静,没提防青山嫂子会跟她说话。她猛地往起一站,那脑袋便把酱菜坛子上面盖着的竹笠给顶翻了。
“哎呦,你这熊孩子!”青山嫂子一看,立时丢了手里的瓜子,隔着柜台就往雷寅双的身上虚拍了两记,喝道:“还不赶紧给我捡起来盖好,看落了灰!”
雷寅双忙不迭地吐着舌头,把那竹笠捡回来重新盖好,又问青山嫂子道:“嫂子,对面客栈看着好像没什么生意嘛。之前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青山嫂子扭头看看对面,从碟子里抓了把瓜子递给雷寅双,道:“你说咱这屁大点的小镇子,前后统共不过才两条街,平常能有几个外人来?一天又有几个要住店的?前头那家客栈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开不下去的。便是如今这家比之前那家多了个卖酒水饭菜的营生,那真想请客的,都去庙前街上那几家正而八经的酒楼饭馆了,谁会请人来这客栈里喝酒啊,还不够丢人的!你说他家之前生意好,切,”她一撇嘴,“还不是花掌柜说,头一个月酒水打对折,才勾得那些爱贪小便宜的上门来充点人气。如今一个月过去了,没得打折了,你瞧,可还有个鬼影子上门?我看啊,花掌柜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只怕这店面又得换主家了。”
雷寅双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往街对面的龙川客栈里瞅着。
此时才刚过了辰时,太阳虽然已经升上了屋脊,却还远远没到热力四射的时候,所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而街对面的龙川客栈里,却是除了个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拿着抹布打苍蝇的小二瘦猴外,就再没一个人了,连花掌柜都没看到人影。
雷寅双盯着对面傻看时,青山嫂子忽然抬手在她头上拍了一记,问道:“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小兔呢?你俩不是整天形影不离的吗?”
小老虎心不在焉道:“他跟小静姐姐他们在码头边洗衣裳呢。”
“啥?”青山嫂子立时把脖子往外一伸,“你说他在干啥?”
“洗衣裳啊。”雷寅双回头看着青山嫂子,“这有什么奇怪的。”
事实上,自从她洗坏了板牙借给小兔穿的那身衣裳后,便是小兔的脚伤还没好,他们家的衣裳就归小兔洗了——其实这也不怪雷寅双,她虽年纪不大,可手劲却忒大,一不小心就把衣裳给洗得四分五裂,变成个拖把布了。为了不让一家人都没件完整衣裳穿,小兔只好在接了家里的厨房大业后,又接下了这洗衣裳的差事。
“嘿!”青山嫂子一听就笑开了,“从来只听人夸姑娘家能干,说她会洗衣裳会做饭的,可还没听谁夸过一个男孩会洗衣裳会做饭的。我说你哪是捡了个小兔回家,这是捡了个童养媳吧!”
青山哥正好抱着坛酱菜从后面出来,听到青山嫂子的话,便笑道:“你说什么呢?什么童养媳?咱双双可是个姑娘家。就算捡,也是捡了个童养女婿回来。”
两口子打趣小老虎的话,立时就叫她拧了眉。依着她的脾气,原是想要找着话顶回去的,可她转眼就想到那天小兔跟她说的话来。于是那眼珠一转,便改了主意,顺着他二人的话道:“童养女婿就童养女婿呗,我家小兔长得那么好,还这么能干,我也不亏呀。”
她这没羞没臊的话,倒一时堵得青山两口子没话回了。二人对了个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冲她点头笑道:“对对对,不亏不亏。”
正笑着,忽然听到街面上传来一阵骚动。三人探头出去一看,便只见从街尾处过来三五个穿得甚是花哨的青年。为首的那个,两条瘦零零的胳膊套在件绿底大红牡丹纹的丝绸大衫内,却是故意敞着怀,露着搓板一样寒碜的肋骨。
看着那几个恨不能在街上横着走的青年,青山嫂子“咦”了一声,回头对青山哥道:“他竟还真回来了!我还当他舍不下县城的花花世界呢。”
“只怕是混不下去才回来的吧。”青山哥小声道:“若混得好,五爷五奶奶也不会是那个模样了。”
“他是昨儿跟着一起回来的吗?”青山嫂子问。
“这谁知道,”青山道,“反正昨儿我没看到他。”
青山嫂子想了想,道:“他不是把他们家老宅也给卖了吗?若是回来,住哪儿?”
“能住哪儿?定然是祸害他兄嫂去呗。”青山道,“亏得我们家跟他们家早出了五服,不然,沾上一点都是倒霉的。”
雷寅双探头又往那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只觉得为首那个“绿牡丹”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便拉着青山的衣袖问着他:“那是谁啊?”
“老陈家的败类。”青山嫂子撇着嘴道。
青山横了他媳妇一眼,对雷寅双道:“你竟忘了他了?他是陈五爷家那个败家子。”
“哦……”
雷寅双立时想了起来,便拖着腔调应了一声。
陈姓是江河镇上的大姓,这青年是陈家五房的小儿子,好像是叫陈桥来着。
这陈桥是老来子,自幼娇生惯养,家里老两口对他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结果生生把这小子惯出个游手好闲的毛病。两年前,这小子不知怎么竟又沾上了一个赌字,在外面欠下赌债后,便回家逼着老子娘帮他还债。他老子娘拿不出钱来,又偏心,就逼着他哥哥嫂子替他还债。最后竟还想逼着他嫂子用嫁妆给小叔子还赌债,把他嫂子气狠了,便拿了根麻绳去陈家祠堂闹着要上吊,这才逼得陈氏族老们不得不出面主持公道,劝着老两口给他们兄弟分了家。偏那老两口还偏帮着小儿子,说以后就跟小儿子一起住了,不要老大养老,便把家里大部分的产业全给了小儿子,大儿子差不多可算是空着身子出的门。
这事儿当时在镇子上闹得沸沸扬扬,一点都不比一个月前抓人贩子的事引起的震动小。
“不是说,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带着他老子娘去县城里发财了吗?”雷寅双探着个脑袋,一边研究着陈桥那裸着的鸡胸上绣的到底是猪还是猴,一边问着青山。
青山还没答话,恰巧贺货郎在店门前放下货担子换肩头,就给听到了,便过来插着嘴道:“哎呦,可别提了,他哪是个发财的命,早把家当全都赌光了。前儿我打县城过,路上遇到五爷老两口,唉,看着简直跟花子似的。听说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且五奶奶还病了。老两口这会儿也悔着呢,拉着我,跟我打听他们家老大的处境,说得直掉眼泪。我看他们是想回来的意思,偏当年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这是不好意思回来呢。”
青山嫂子立时问着他,“你把这事儿跟大梁说了?”
“没有呢。”贺货郎摇头道,“五爷五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叫我说呢。加上县城庙会昨儿才散,我这才刚回来,还没遇到大梁哥呢。”
“哼,”青山嫂子冷笑一声,“什么千叮咛万嘱咐,你是没听明白那俩老货的意思!那俩老货,就是想叫你给大梁通风报信呢!便是当初说好了不要老大养老,如今他俩这处境,大梁知道了能真不管?怎么着那都是他的亲爹娘呢!偏你个实心呆子,竟没领会这层意思。这不,你没来得及给报信,自有别人给报了信。昨儿大梁就去县城把老两口接回来了。当时我就跟我们当家的说,老的回来没什么,可别把小的也招回来。瞧,我竟再没说错,这才一天,还真把小的给招回来了。”又叹了口气,道:“只怕大梁这回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我看我们镇子上,得有一阵子不太平了。”
这时候,正好有个农人挑着担桃子打陈桥身边经过。那陈桥也不问人,伸手就从那人的担子上拿了个桃啃了起来。农人瞪着眼才刚要冲他发火,可看看他这袒胸露怀的痞相,再看看他那胸口绣着的那团不知是什么的纹身,到底乡下人胆小,不敢惹事,只得忍气吞声地挑着担子快步走开了。
雷寅双最是看不得这种恶霸行为,不禁眯了眯眼。可惜的是,那乡下人自己胆怯缩了头,叫她就算想伸手管一回闲事都师出无名……于是她回头向四周看去。就只见街坊四邻们几乎全都跟青山两口子还有贺货郎一样,从街边的店里探着个头看着陈桥这一行人,一边窃窃私语地嘀咕着差不多的消息。
那陈桥早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眼了,他却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这眼神刺人,甚至还把那挺胸腆肚的姿势摆得更足了。他往街边一眼一眼地溜去,见街边的店铺几乎全是他打小就熟识的老字号,不由暗自皱了皱眉。他正盘算着要不要改一改计策,忽然就看到,那家客栈虽然还是个客栈,门头店招却是换了块。他的眼顿时一亮,回头招呼着身后跟着的三五壮汉道:“一早上过来,怕是还没吃饭吧?哥哥请你们。”说着,便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龙川客栈。
且说瘦猴原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打着苍蝇,忽然从眼角处看到有人进得店来,他立时堆上一张笑脸,才刚要起身迎过去,却是这才注意到来人的奇装异服,不禁打了个愣神儿。
不过显见着他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只愣了一瞬,那脸上便重又堆上笑,迎过去问着陈桥等人,“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
陈桥连眼尾都不曾给瘦猴一下,只挑了张最显眼的桌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边拿着腔调道:“你家有什么好酒好菜,给爷统统上上来。”
瘦猴的眼微微一眯,躬着身子笑道:“好酒好菜自是不少的,若是全部上上来,只怕这一张桌子都铺不下。几位爷是不是看着可心的挑几样?”
他话音未落,那陈桥便猛地一拍桌子,拿脚踩着那长凳,手指几乎直戳上瘦猴的鼻梁,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你个不长眼的龟孙儿,叫你上你就上,废话那么多做甚!这是怕老子不给钱怎的?!告诉你,老子肯在你家吃饭,是你家的福气……”
他还没嚷嚷完,忽然就听到身后从高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哟,这一大早的,哪位爷这么大火气?”
陈桥扭头往后一看,便只见客栈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扶着栏杆探头往楼下看着。那女子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杏眼红唇,眉梢眼底带着股泼辣之风。而最妙的是,这女子竟穿着身短打男装。腰间紧紧束着的腰带,勾勒出她胸前美妙的曲线。便是隔着栏杆,都能叫陈桥等人看到她那两条裹在裤管里的长腿。
女子弯着腰,越过栏杆往陈桥脸上看了看,笑道:“眼生。竟是个生客。”说着,大步从楼梯上下来,一边冲瘦猴吆喝道:“龟孙儿没长眼,你也没长眼怎的?客人都说了,好酒好菜统统上来,你废话什么?!还不赶紧备酒备菜去!”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了陈桥几人的桌边,挽着衣袖对陈桥等人笑道:“小二不懂事,怠慢各位了。小店刚开张不久,承蒙几位错爱,肯在小店用饭,这原就是小店的福气。我看着各位有点脸生,不知可是咱镇上的乡邻?”
那陈桥先还疑惑着那句“龟孙儿没长眼”是不是这年轻妇人在暗讽着自己,可后面被她那连珠炮似的笑语嫣然一冲,顿时便叫他忘了那一句,只抬着头,摸着下巴,色眯眯地打量着这妇人。
这两年陈桥在县城里混着,可没少往那烟花之地溜达,故而他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眼前这妇人的相貌虽比不上那些花街柳巷的头牌,却是自有一种别样的风流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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