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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卷·天元十八年【十年后】
第一章·虎爷
时节已进入三月,却因连着几日阴雨,使得气温骤降,叫人很是领教了一回倒春寒的威力。
雷寅双缩着双肩进到厨房里时,大厨胖叔正满头大汗地擦洗着一口铁锅。见她进来,胖叔立时不满地把手里的抹布往锅边上一摔,叉腰冲她嚷嚷道:“你瞧瞧你瞧瞧!谁家大厨还管刷锅洗碗的?赶紧把大牛还我!要不,我可撂挑子不干了!”
雷寅双滴溜溜地转着两只眼珠,看看那些从前面店堂里撤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剩饭,一边动手把那些饭菜拼凑到几只大碗里,一边冲他敷衍笑道:“知道啦知道啦!回头我就写个招人的告示。”她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食盒,将那几只大碗装进食盒,又以无名指搔着鼻尖,看着那食盒不满意地摇摇头,然后便在厨房里翻箱倒柜起来。
许是被她敷衍过太多次了,这一次,胖叔可不上当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唠叨道:“你这话都说了好几天了,告示在哪儿?你前头缺人手,也不能挪用我这后厨的人手啊……”
说话间,他忽然看到雷寅双的手伸到那只正在灶台上保着温的笼屉上,胖叔立时上前一步,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按在那只笼屉上,冲雷寅双瞪起眼,“咋?!你又想干啥?!”
一激动,胖叔那已经改了多年的老家口音竟都给带出来了。
“那个,”雷寅双回头,讨好地冲胖叔皱着鼻子笑道:“今儿客人不多,前头的剩饭剩菜也不多,我看看可还有剩下的馒头……”
“有也不能给你!”胖叔一口回绝。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双双啊,咱家开的是客栈,不是济贫院,你拿剩菜剩饭去救济那些乞丐,叔说过你一句没?可这馒头是要卖钱的!健哥儿这次进京赶考,万一中了,往后哪里不要用钱?钱从哪来?不都是这一饭一菜里来的?别人花过钱的,吃不下的,你拿去叔不拦你;可这些要卖出去的东西,叔可不许你动!”
雷寅双看看那只按在笼屉上的手,抬眼笑道:“我都瞧见了,就只剩下两只馒头了,卖了也发不了财,不如给我吧。”说着,拨开胖叔的手便又要去揭那笼屉。
“哎,你这孩子!”胖叔急了,下意识施出小擒拿的功夫去叼雷寅双的手腕。
雷寅双嘿嘿一笑,“叔你打不过我的。”说着,手腕一翻,肩头一耸,竟叫曾做过十来年打家劫舍生意的胖叔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那胖胖的身躯就不由自主地被她推得倒退了三步。
“就两只而已,别那么小气嘛,只当是我吃了的。”雷寅双-飞快地从笼屉里抓出那两只馒头,又抄过那只食盒,不等胖叔反应过来骂她,便提着食盒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孩子!”胖叔冲着她的背影跺脚喊了一嗓子。
蹑在门后看他有没有追出来的雷寅双听到他的叫声,不由撇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早不是孩子了。”
这一年是天元十八年,雷寅双十九岁,嫁人都已经有两年了,可在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人们眼里,她仍是个“孩子”。
*·*·*
厨房的后门外,是龙川客栈宽敞的后院。过了后院,一道窄小的黑木门后,是一条又窄又短的暗巷。巷里别无人家,只角落里堆着些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破箩筐。此时,暗巷里早已聚了几个小乞儿,正巴巴地望着那客栈紧闭的后门。
小乞儿们和雷寅双一样,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缩着肩,一边看着客栈后门的动静,一边搓手跺脚地抱怨着这出人意料的倒春寒。忽然,巷底那堆破箩筐边似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个小乞儿无意中看到,不由吓了一跳,探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破箩筐的缝隙间挤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再细一认,这才看清,那团黑物竟是个人。且还是个跟他们一样衣衫褴褛的人。
单看那人蜷成一团仍有只箩筐那么大,便可断定,此人应该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小乞儿立时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乞儿,冲那角落呶了呶嘴。于是几个乞儿全都回头看向那团黑影。
似乎是他们的目光惊动了那人。那人忽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看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立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警惕地扯着另外几个乞儿,将他们全都拽到靠近客栈后门的地方,一边小声告诫着众人:“别看别看,当心他恼了打人!”
年纪最小的那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问着他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大孩子偷偷瞅了一眼仍蜷在角落里的青年,低声道:“你又不是没吃过亏,这些年纪比我们大的,最爱欺负我们这些打不过他们的了。上次你讨到的馒头,可不就是这么被人抢走的?可记住了,遇到这样的,什么都别说,赶紧走开。知道吗?”
几个小乞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青年,小声道:“以前在镇子上没见过他,怕是个新来的吧。”
“那虎爷会给他吃的吗?”另一个小乞儿问。
“不会。”大孩子道,“虎爷有虎爷的规矩。他那样的,虎爷才不会搭理他呢。”
说话间,陋巷外陆续又进来几个乞丐,却不是老残就是幼弱,再没一个像角落里的那人一样,是个青年的。
显见着这些乞丐彼此间都是认识的,看到角落里的陌生青年,这些或老或小的乞丐们似乎全都很是忌惮于他,都离他远远的,凑在一处低声议论着。有人道:“我去把虎爷的规矩跟他说一说,不定他就走了。”
之前被大孩子告诫过的小乞儿忙道:“万一他打你呢?”
那人道:“这里他不敢的,我一叫,虎爷肯定出来。”又道,“现在不把他支走,万一等虎爷进去了,他回头抢我们的怎么办?”
一个老乞丐忙道:“那就更不能告诉他了。”他小心看看角落里的青年,又侧过身子背对巷底,压低声音对众人道:“现在说了,不定他就得到外面等着我们了。倒不如叫虎爷看到他。只要虎爷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我们就再不用怕他欺负人了。”
一番话,说得其他乞丐们一阵频频点头,然后全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当那巷底的青年不存在一般,只耐心地守着客栈紧闭的后门。
今儿虽没再像前些天那般阴雨连绵,可仍是个阴天。那阴阴的天色,再加上暗巷两侧高高的围墙,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此时的时辰,只能感觉到那穿堂风如刮骨钢刀般,刮得人连骨头缝里都在生痛。直到陋巷里聚集了约十来个老弱病残的乞丐,那客栈的后门才“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原正缩着手聚在一处的乞丐们见了,立时一哄而上,全都聚到客栈的后门处,一边向那门里的人伸着各自的吃饭家伙,一边谄媚招呼着:“虎爷早,请虎爷安,虎爷安好……”
这里闹哄哄的一团,那巷底的角落里,青年这才伸直一条右腿,撑着手臂,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以手扶着那潮湿的墙壁,才刚要挪动冻僵了的双腿,忽然听到客栈后门里传出一阵清朗的笑声:“得了得了,少拍我的马屁!都把碗收回去,按照老规矩,排好队,一个个来,不会漏了谁的。”
——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就在那青年发愣之际,那些老弱病残们已经全都规规矩矩地排好了队。青年想了想,弯腰从地上捡起属于他的那只破碗,便撑着墙壁,缓慢地挪到那队乞丐的最后面。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小乞儿。感觉到后面有人,小乞儿回头看看他,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看看他那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个头,小乞儿到底没敢开口,只缩着脖子扭回头去,悄悄往前靠了靠。
随着前面的乞丐一个个领了食物走开,很快的,青年乞丐排到了能够看到客栈后门的地方。
直到这时,青年才看清门里站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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