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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她给最高领导人松了绑,允许其自行走出昏暗的监控室。

那胖子却陷在扶手椅里不愿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不怕。”

将绳索扔到一旁,宋琳按下某个按钮,只见屏幕里播放出监控室里情形:尽管图像晦暗不清,却依然能够听清最高领导人的声音,辨认出他那标志性的肥硕身形。

时机成熟,她毫无顾忌地坦言道:“我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已经被记录下来,上传到暗网的防熔断链接里——只需要公开密钥,任何人都能看见你亲口承认朝鲜没有核武器的样子。”

中俄美日始终保持克制、避免战争,恰是因为朝鲜的核实力从未公开。

最高领导人面色阴沉:“你给我下套!”

走出监控室,宋琳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预防措施而已,只要你遵守规则,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关上门,她再次将最高领导人和张英洙独自留在那幽暗闭匿的房间里。

身后随即传来家具被砸烂的声响,隔着门板显得有些压抑,满腔怒火终究还是让最高领导人失去了理智。

女人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任何参与权力游戏的玩家都应该明白,食物链是单向不可逆的循环,一旦有把柄掌握在对方手里,就再也不可能翻身。

最高领导人和劳动党,从此也会是影子政府手中一枚听话的棋子。

这才是宋琳在朝鲜潜伏两年、无数次出生入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真正目的。

数千人的队伍延绵连续,在国境线上缓慢行进,就像一团扯不断的丝线,穿梭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

与先前盲目挤进闷罐车里的经历不同,侨民如今知道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意志也愈发坚定。尽管早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能够相互扶持着,离开那片曾经的故土。

经过一整天的行进,一群人再次看见眼前的大海和荒原,恍惚得有些难以置信。

习惯了被囚禁的生活,面对无边无际的自由,反倒会本能地感到无所适从。

狂风呼啸、海浪大作,先期抵达的侨民已经开始深挖冻土、搭盖草棚,用子弹里的火药引燃篝火,以期度过回到日本以前的艰难时光。

马木留克兵的船停泊在波西耶特湾外海,安东亲自驾驶交通艇,早早地前来迎接宋琳离岸。

用手扶住船舷,回望侨民营地里的点点星光,她心脏仿佛也被填满——没有人是天生的恶魔,杀戮只是迫不得已时的下下之选——能够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成功挽救千万人的性命,无论如何都该感到欣慰。

“弗拉基米尔同志会杀了你。”

大咧咧地为女人披好外套,安东煞风景地质疑道:“亏你想得出来,把这群难民安置在西伯利亚……如果他们落地生根,再也不愿意离开,怎么办?”

宋琳假惺惺笑道:“那就是俄罗斯联邦的问题了。”

影子政府、无为之治,原本就是要用看不见的手,调整这世间的一切公平与不公平。只有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才需要人像影子一样,用无声的行动,证明存在的意义。

半年后,伦敦东区。

廉租公寓的走廊里没有照明,看不清是谁在敲门。附近治安环境很差,经常发生入室抢劫案,警方多次提醒居民,确认访客的身份才能开门。

柴田高磨早已将值钱的财物变卖,家里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根本不担心被抢。

他一边咳嗽一边拉开房门,刚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便直直地僵立原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几秒钟之后,老人长吁一口气,哑声道:“你来了。”

摘下墨镜,宋琳将已经长长的头发捋至耳后,难得流露出几分温婉气质。只是一双眼瞳里依旧没有温度,阴冷犹如十二月的坚冰,令人不寒而栗。

柴田高磨很清楚,对方是来讨债的。

嗓子又有些痒,却干涩得咳不出声,他微微佝偻着脊背,缓步走向厨房餐厅,俯在流理台上重重喘息。

盘子里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牛排,冷却后的油脂凝结在餐具表面,散发出腐败的腥臭味道。

这是一间带卧室的小套房,位于大楼的西北角,紧邻隔壁的地铁换乘站,与平壤郊外的别墅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经济窘迫又没有合法身份,想在伦敦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实在太难。自从搬到东区、蜗居在这间公寓里之后,老人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即便有心隐藏行踪,也无力再次搬家。

还债的时候到了,想躲都躲不掉。

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宋琳环顾四周,有感而发道:“到头来,你就是为了这些吗?”

隔音奇差、采光稀缺,年久失修的房间里,充斥着独居老年人的各种杂物。

柴田高磨抬起头,背光的脸上表情模糊:“我十七岁离开日本,在朝鲜生活了一辈子,你以为是为什么?”

宋琳冷笑:“反正不是为了解救侨民。”

“你还太年轻,不懂得尊重命运。”老人摇着头,“选择张英洙当他们的领袖,任由自己被人奴役——这个族群早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们的生活比你更有希望:大部分日侨都已经顺利脱北,由俄罗斯返回日本定居,日俄政府正在就进一步的安置问题进行磋商。”

“……那是因为张英洙死了。”

宋琳冷笑道:“让千万人为你的憎恨和嫉妒殉葬,会不会太奢侈了一点?”

尽管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柴田高磨还是清清嗓子,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和同伴们一起策划劫机、兴高采烈地抵达朝鲜,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落地生根,渐渐长成不同的模样。

叙述过程中,他以几不可见的速度移动,缓慢靠近餐桌上的残羹冷炙,试着去拿切牛排的刀具。

人之将死,无论如何都会抗争一番。

“尽管金圣姬没有生育,却不允许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那些曾经的莺莺燕燕,都死在了金氏近卫军的枪下。几十年来,张英洙只养活了一个儿子,就是赵成禹。尽管两人从未相认,当父亲还是希望他能接受日本文化,从某种程度上理解自己。”

终于握住刀柄,柴田高磨的身上有了力气,语速也快起来:“我负责教授赵成禹日语,看着他长大成人……这孩子很像年轻时的张英洙。”

宋琳对此不置可否,一双长腿交叠着立在墙边,像个有礼貌的听众,保持警惕而适当的距离。

“可惜赵成禹生在朝鲜,对领袖的敬仰发自内心,只知道执行命令,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回国后,张英洙安排他在情报学院接受训练,又提前推荐他进入元首护卫局,就是想把刺杀最高领导人的任务交给自己人。”

柴田高磨扶着桌沿转过身来,偷偷地将剔骨刀藏在身后:“我一被捕就知道计划失败了,必须赶在赵成禹奉命采取行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之前,为他留下后路。”

“所以你才选择投降?向保卫司令部透露赵成禹的真实身份?”宋琳挑眉问道。

老人并未作答,而是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就连脚步也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倒了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宋琳便抬臂挡掉迎面而来的刀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徒手夺刀,动作极快、极凌厉,只留下空空的破风声耳边回荡。

那把剔肉刀被扔到凳子上,刀柄残存着老人的体温,发出叮呤咣啷的清脆声响。

“杀了我吧,”柴田高磨跌坐在地,“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宋琳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如来自地狱的使者:“你是该死,但不是因为张英洙或赵成禹,而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不待对方反驳,她继续宣判:“活着不比死亡容易,杀一个人也不比杀两个人更难,但每一条生命都有价值。如果你的牺牲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或者单纯的个人感情,我就有义务替那些枉死的侨民讨债。”

沉默混杂着濒死的恐惧在空气中蔓延,柴田高磨强迫自己缓慢地站起身体,直视着那双黢黑冰冷的眼睛,不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刀在凳子上,就在眼皮底下。他一开始就可以把刀拿在手里,可他没有,直到冰冷的金属切入他的腹部。

男人脸上的表情扭曲,却依然站着。

她把刀抽出来,又刺进去。鲜血喷涌,他还没有倒下,而是缓慢抬头,看向自己的的对手。刀最终刺进了他的喉咙,就在喉结附近。他像块石头一样倒下去,死了。

刀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一旦动起来,就很难停下。

狭小的廉租公寓里,血腥味道浓烈而刺鼻,各种私人物品被故意翻得乱七八糟,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模样。

在水槽上洗干净双手,宋琳重新穿好外套,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敞着门离开了房间。

林东权在楼下负责放风。

男人穿着一身皮衣,推着一辆黑色的哈雷摩托,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飞车党。只有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不协调的肢体动作,透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见到宋琳的时候,林东权终于松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下次能不要这么夸张的扮相吗?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跟人打起来?”

“正好,可以试试我教你的拳脚套路。”

眼看她带好墨镜头盔,男人也只得乖乖跨坐上车,口中却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真的不适合做外勤,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吗?”

“知足吧,做外勤才能学到东西。”宋琳拍拍他的后背,示意可以出发了,“按照你现在的水平,永远也没办法回到韩国。”

离开朝鲜后,林东权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只知道他们身在韩国的某处安全屋内,亟待被营救出境。

宋琳说影子政府的人手有限,不可能另外安排林镇宽等人脱困,林东权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然而,因为“阿格斯”系统里的诸多秘密,国家情报院早就把他列为通缉犯,在全球范围内展开追捕。

顺利回到韩国,再把叔叔、婶婶和小丽平安带出来,是林东权忍受种种非人待遇的唯一动因。

“转弯,去朝鲜大使馆。”

摩托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宋琳再次拍打他的肩膀,下达明确指示。

翻了个白眼,林东权减慢车速,好心提醒道:“你不怕又被赶出来?”

隔着头盔,他仿佛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和耳边的风声,对方很确定地回答道:“去吧,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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