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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醒这么一会的时候,白芷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她冷声道:“两位大夫,放开我。”

她早就一刀划开了手臂,伤口呈一个十字花的形状,汨汨流出血来,正好,让她迷糊要昏沉过去的意识又清醒了起来。

“我不是要自残,我这是在自救,统统给我滚开。”

她这么一说,高士英和法印都愣了一下,什么自救,需要割开自己的肌肤?

“你,难道是用这种方法种人痘么?”好在两人不是孤陋寡闻之辈。

他们知道有一种奇怪的种痘方法,据说是太乙道馆的一个游方道士在民间发现的。

用人身上的天花胞疹的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腔,人体就会开始感染天花病毒,产生抵抗——不过这种方法,死掉的和活下来的,五五之数。

可这割开血肉的,又是什么种痘法?

白芷让高士英帮忙,掰开她的血肉,露出十字交叉的中心点的一个小伤口,她掏出最后那一点点粉末,撒了进去。

好在她给顾培楼治病之时,留了点心眼,还剩下一些。

高士英在帮忙的时候,也不断拿眼角余光看着那瓷瓶里的一点粉末,粉末颜色呈棕褐色,气味有点腥,不似人痘的粉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能有什么效果吗?

法印也过来给白芷打下手,他接过那个瓷瓶,将瓶子放下。

白芷又洒下另一种药粉,伤口的血液,迅速地凝结了。

高士英见到第一种类似人痘的药粉,已经是很吃惊,第二种白芷撒下去的药粉,更加震惊。

他手头也有类似“行军散”这样的金疮药粉秘方,可是在收伤口止血的方面,哪里有白芷手里的这个不知名药粉,这样迅速?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伤口处的鲜血就有一种收住的态势。

见到伤口收得不错,她才松了口气。这个时代并没有外用的消炎药。

她也是用了后世的名方,云南白药——

作为全国首席御医,她自然有一些特权,能够知道这些名方。其实往往越是出名的药方,通常药方就越简单,但是制法,却是秘中之秘,知道了药方,也不一定能配出同样的药粉来。

在最后,她跟随最高领导的时候,因缘际会,领导遇险,她挡在前面,伤了大腿最内侧,当时血流不止——情况危急,当地也没有现代医疗器械和医疗人员,只有几个领导随侍的人员,和一堆苗药。

大领导开口亲自给她要来了白药的制法秘方,让她当场制作出来止血,否则伤到了大腿动脉,血流不止,很容易失血过多。

她当时其实对云南白药并不是很信奉,因为外公曾经把家传的金疮药秘方交给她过,她在军队下基层的时候,也试验过,改进过,效果不错。

可是真的拿到了真正的云南白药的配方,制作出来使用之后,才知道,独家家传的云南白药配方,和市面上的商用药品,有多大的区别。

她当时也是真的佩服,才会立刻将这些配方和制作办法,全部默记下来。

虽说答应了人家大领导不给人家传人添麻烦,下次不再用。

可是她毕竟穿越了不是……

做来自己用用,到底不犯法。

白芷做完这些,感觉到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身体的高热被李妈妈擦拭后,已经稳定下来。白芷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还算坚韧,所以上吊都那样了,还剩下一口气,被自己乘虚而入。

倒也着实奇怪。

这具身体,她还以为很虚弱的,可染了天花之后,竟发作的比顾培楼还要轻。

真是奇怪——

白芷闭着眼睛,挥挥手,让两个大夫放下帷帐。

高士英和法印都有志一同看了眼白芷放在桌上的小瓷瓶,眼光带着探索之意。

白芷疲累地开了口:“你们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可也得看看什么时候。”

她早就知道两人对这东西好奇,可她就是不告诉他们。

她现在对这些人有些厌烦——

累了,人就心情不好。

尤其是想到那个长的十分像颜昱之,却对顾玲珑出手的辽胡人。

她就更加累。

种下牛痘只是一个方面,为了之后的调理更好,必须要配上药方,除去身体的毒素,增强身体的免疫力。

即便是种了人痘之后,也要用托毒,消毒,助浆的药物,来帮助痘苗在人体内的生发。

高士英收回了目光,心头很是不悦。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竟然也这般藏着掖着,哼,难道真当他稀罕这件东西么?

“辛苦两位了。李妈妈,送客罢。”

白芷面子上的礼倒是做的足,赵凤麟在外间候着,见到高士英和法印的面色都不愉快,就知道白芷没给这两人留什么面子。

一个药方都没有采用。

她自己是大夫,这样自然表明了,她不信任两人的医术。

法印还好说,原先在小汤山别宫是结下了梁子的,可高提点,平素却还没有和白芷有任何梁子,白芷这样的态度,也让他心里很是恼怒。

不就是一种神秘粉末么,竟然连排痘汤都不肯用他开的药方。

哼,那就看着她,到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确种过几例人痘,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成功的。经典上毕竟没有这样的经方理论——

他倒是觉得,哪些人能活下来,哪些人死去,都是命。

有些人天生强壮,能熬过天花,那是命硬。

他医过的天花,毕竟还是命不够硬的多。

赵凤麟见两人要走,吩咐九灭将两人拦下:“人到底能不能好,进了去了这么大半天,就是生孩子也该接生出来了。”

他语气充满嘲讽,这是在说两人不如接生的稳婆了。

到底是法印脾气暴躁一些,他先开了口:“四贤王,洒家到底是看在你的金面上,给那女大夫瞧病了,可她倒好,不说一声谢,就连我二人开的排痘汤,连看也不看一眼的。醒来就自己给自己治病,将我二人晾在一边……我和高提点,可不是白跑一趟吗?”

像他和高提点这种有地位的名医,就算是宫中的贵人,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偏偏这个白芷,仗着四贤王,做什么姿态。

法印也是嗓门大,脾气躁,直来直往了。

赵凤麟一只手正折了白芷闺房外间的一朵金紫花,正在无聊把玩,听到法印刚说完这话,那朵被玩了半残的金紫花,倏然飞向了法印张开的嘴。

软软的花瓣碰到了他正不断开合的嘴巴,法印当下觉得有些刺痛,却也没有多在意。

他摸了摸那朵花,竟然还沾在自己的嘴巴上,怪了,怎么拔不下来……

高士英在边上却看得真切。

那花瓣竟然在他上嘴唇戳了个血洞,不断有血滴下来。

法印一摸之下,看到手上一片血迹,这才知道,四贤王这是以花做武器,伤了自己。

大禅寺也有武僧,但那不过是拳脚上厉害一些,打架不错。至于像这样的武功,他是头一回见,也是头一回被伤了。

他这时才惊觉,自己被花瓣碰上的地方,隐隐然作痛——花瓣的边缘,按说是柔软的,却真的能将自己的嘴唇割破。

法印也学过粗浅的拳脚功夫,花了点小小的内力,才将这花拔下。

他也是随身背着带着药袋的,找出一罐子金疮药,立刻撒上,痛得龇牙咧嘴。

高士英见到法印的金疮药,也知道是他大禅寺的独门秘方,和白芷的两相比较,看来还是白芷的那个好一些。

不但没那么生疼,收缩伤口和止血,都快。

高提点虽然对白芷的那个类似“人痘”的粉末很是不屑,可白芷的金疮药,他却是亲眼所见,知道这是好货,不由得心头有些记挂。

如果他能有同样的秘方,制成行军散,卖给朝廷兵部军需官儿们,只怕又有好大一笔进账。

不是他贪心,作为一家之长,随时随地,都要为家族谋利益。

高士英盘算着,还有几年,自己再不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怕要退下去了。

谁不曾抱着诊病救人的心入行?这些年风吹雨打下来,却也凋零了许多。

高士英心内叹息,面上却毕恭毕敬。法印这个教训在前,他哪里不知道四贤王是什么意思呢。

四贤王这是嫌法印多嘴,这下嘴巴伤了,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

果然赵凤麟发话了:“法印,姓凌的女人给你几分薄面,你也到我这里来现?你要是给不了个准话——”

法印心头叫苦,他不过抱怨两句,这个四贤王就出手伤人,也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吧?

太后还说向他推荐自己去医他的头风呢,若知道他是这样的阎王,自己也不会为了名利上赶着。

这时候他嘴都破成了这样,还怎么给准话。

他赶忙使眼色给高士英。

让他帮忙解围。

高士英这人,是太医院的提点,他可不会跟法印似的,大大咧咧就去得罪人。

法印不过是入了信佛的太后的青眼,开了几贴药,治了太后的眼疾罢了——

有很大作用,法印对于太后来说,心理安慰作用更强,他开的药,就是比他们太医院开的灵一些。法印要真是嘴碎起来,到太后那里去说几声太医院的不是,他们这些本就不入官家法眼的太医,可不就更落魄了。

高士英不愿意得罪四贤王,又不愿意拉了代表太后的法印的脸面。

他两头不得罪:“四贤王,白姑娘她,自然不是不信我俩的医术,或者她有更靠谱的治痘办法,您该信她,至于我俩被您请来了,自然会对姑娘负责,她若是明日再不好,我和法印大师,重新来诊脉,开药方。不过届时,您还是劝劝姑娘吧。”

赵凤麟瞄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答话,有些满意。

他挥挥手,高士英和法印总算在心里吁了口气,出去后,自有贤王府的马车送回。

可这马车坐的两人,是冷汗涔涔。

即便是对白芷抱着落井下石心态的法印,也都巴不得白芷快些好起来。

高士英也有些后怕,那四贤王扫他一眼的眼神,根本就是冷冰冰的,就没把自己当活物看一样。若是没有说出那番和软的话来,只怕自己也要跟法印一样,嘴上破个洞回来。

这个四贤王,比官家还可怕——

官家天颜,可比他和气多了。

赵凤麟也没进屋,吩咐了李妈妈和张妈妈,好生看护,又让小和尚九灭替自己守在门外。

累了许久,他也需要休息。

对于睡觉的地方,他自有一番标准,玲珑医馆这样的陌生地方,他也睡不着。

“有什么情况,放个小鹞子。”

小和尚点点头,看着赵凤麟远去,他歪了歪头,三个呼吸间,立刻入睡。

赵凤麟还是去了小汤山别宫。

他对睡眠用的床榻有特殊需求,一般的拔步床,他从来不肯睡。

他睡软的床榻,在这个时代里,平常是没有的。全部是母妃留给他的,他也从小养成了习惯。

这样的床榻,普天下也只有两架。

一架在小汤山别宫,另一架,那就不在京城了。

沐浴完毕,赵凤麟合上了眼睛。

这几日头风早已过去,他又神清气爽的,按道理是沾枕就着的。

偏偏眼睛一闭上,全是白芷的模样。

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好不安生。

赵凤麟豁然起身,敞开胸怀,露出大片胸膛,好死不死的,大半夜有反应。

他自制力极高,从未被女人撩拨动情过,看了一眼自己下面:“女人,麻烦!”

摸到枕边两壶好酒,全数灌入嘴里……

他对女人从没感兴趣过,跟“鞑虏不除尽不谈情事”刻意压抑感情的顾培楼不同。

他是真没有兴趣。

年轻时,死了的父皇也给他玩指婚,那时候他性情还没如今收敛。指婚?对方闺秀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就让他娶?

不好意思。

天王老子来,他也同意不了。

不干。

不,他什么幺蛾子也没出,就是不小心让姑娘撞见他杀人了。

几个调戏民女的流寇,本来他不乐意管闲事的,可,那几个流寇强抢了民女之后,非策马撞翻了酱油铺子的几缸酱油。

全翻在了他爱马的蹄子上。

那时候刚时兴起来玩马,他的马匹,可难得的是汗血宝马的宝驹儿,从小他亲手喂大。

弄脏了他的爱马,再加上正好那指婚的姑娘家碰上庙会。

他故意使了个破绽,让她瞧见自己暗算了那几个流寇一把,那几个流寇马蹄失控,当即落马装上了石头。

后脑勺撞上了石头,磕了好大一个洞。

他亲眼见那个闺秀白了脸。看他的眼神也从倾慕变成了惧怕。

没多久,那家自己退婚了。

再有指婚的,他如法炮制,最后和先帝闹翻了,他不再玩指婚那一套,他也乐得清静。

他和这些女人没办法沟通。

困在家宅后院里,头发长见识短——

当然了,也有灵慧聪敏的,但年少气盛的他,也一律欣赏不来。

像姓凌的那女人,表面娇艳如花,实际上呢……

啧啧啧,也难怪,后宫里都是这样倒胃口的女人。

他看自己的父皇倒是对这些女人左拥右抱满起劲,他就更加倒胃口。

年轻的时候是荒唐,到了现在有些阅历了,他又觉得没耐心和女人相处。

不是拈酸吃醋,就是勾勾缠缠,大方温柔的也有,没眼缘,怎生都没用——

他连跟这些女人多呆一刻钟的耐心都没有。

子嗣?

为了子嗣和看不上眼的女人敦伦,他更没那么好的耐心。

想起第一次见白芷,也没什么特别。

他从封地赶来,对京城的新鲜事较为好奇。尤其是十里街上的一家玲珑医馆,更是新奇到了骨子里。

从小就对大梁没有的东西比较喜欢,那家医馆,也算是独一份了。

什么按号码排队,什么分隔开的小房间,他倒也没进去看过,都是手下人来说的。

有个封地跟来京城见世面的小文官和他夫人,倒是去试了试。

回来大赞神奇。

那小文官和他夫人有个大儿子,满三岁,如今夫人又生了个小儿子,尚在襁褓中哺乳。

大儿子本来白白胖胖,可是半月前忽然就消瘦了下来,在他的封地,找遍了名医,都没有几个能治好的。家人担心他得了重病,到处求医问药。

小儿医甚至也从江南请了出名的,喝了一些苦药,反而更瘦了。

一喝药就吐,最后看到饭也不吃了。

那时候白芷的药馆开张正巧月余,两人和他商量着,要去玲珑医馆试试。

“好啊,”他本就对这家医馆有些兴趣,他们去试试,治好了治不好,都没什么损失。

他没跟着去,到对面酒楼找了家包间,推窗正好是她的医馆。

文官抱着大儿子去的,因小儿子要哺乳,夫人也一道抱着去了,一家人济济一堂,倒是把个医馆挤得逼仄起来。

他不过对那医馆主人有些好奇,等见到白芷出来,却又心中一顿。

怎么是个女人。

顿时兴趣丧失了大半。

不是他对女人有偏见,后宫里懂医术的凌姓女人,他就看着很讨厌。

这些女人懂了医术,可说是堪比蛇蝎,手里没几条人命,都不好意思自称本宫。

所以他就没怎么看白芷。

等到喝了几口桂花酿,再抬头,那文官和夫人一家子竟然都乐呵呵地出来了。

也是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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