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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过往中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听到兰天赐的提问,他一双好看的凤眸透着不合年纪的压抑,他甚至忘记了兰天赐的存在,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如珍似宝地拿起一个玉人,指腹轻触玉雕人的脸,眸中一片眷恋悲苦,“我和她新婚时,每天她都会起得很早,为我做一碗浓稠的米粥,她说,在上朝时,不可以如厕,母亲不知道这些,总是喜欢做稀粥……她虽然出生富贵之门,身上却无半丝千金小姐的颐指气使。我母亲不待见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曾少过,她那样美好,美好得,我做梦都会笑醒……”
兰天赐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很快放弃。
他虽未经情事,但他从父皇和娘亲身上看到,男女之间的爱甜蜜时,可以胜却人间无数。
想来,苦时,也苦过凡尘一切!
从沈千染那里得知,沈越山生前为了维护爱情,不畏皇权,宁守半生清苦,也不愿放弃妻子。
而到了这一世,小小年纪居然能排除万难,跋山涉水找到爱人的下落,这样刻骨的情,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没有人能帮他走出来。
直到视线模糊,看不清手中的玉人时,少年方一惊,这才发现,时光仿佛融进了水中,一晃已是日落西沉。
少年脸上顿时浮上一层薄晕,搁下玉人,讷讷道:“赐儿,怎么不提醒一声,净让你在这干坐。”说着,马上找出火石点灯,放到桌前,猛地又想起,都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你坐着,我烙些饼给你尝尝。”
兰天赐支手托着下巴,一副安然自处之态,总归今日会解开心中疑问,何必急在一时。
何况,他确实也有些饿了。
兰天赐静坐一旁,似是心无旁骛,偶尔轻啜一口茶,刑兰草泡出来的茶初入口有些涩苦,但很快,便感到唇齿漫着一缕清甜。
其实眼角余光将少年的一举一动悉数收心,见他烧火,和面、翻烙饼的动作干净利落,可见,这些年,他一自独居。
小屋中很快飘来浓浓的葱油香味,伴着青烟缭绕,兰天赐有些不适地走到窗边。
中秋后,一层大雨,带走了西凌最后的一分暑气,此时,夜风吹来,沁得人精神气爽。
兰天赐看着窗外,耳畔除了柴火发出的辟呖声,还伴几声虫鸣,不自禁,他闭上眼,感受着繁华帝都从不曾有过的宁静。
一盏茶时过后,少年端上了两块煎得两面金黄的葱油蛋饼,又盛了两小叠的酱菜,凤眸漾开一丝笑意,“简单了些,把酱菜包在饼里吃会更入口,下次,我给你烧好一点的菜。”
兰天赐胃口大开,执箸夹了一小块酱菜,放在嘴里细细咬着,仰首,烛火下,眸如琉璃溢彩,满足中透着一股潋艳的温柔,对着少年唇角上挑,那一笑,一瞬间,倾了少年的心,让他霎时怔住——
许是两世早已习惯把一切喜好存放在心里,所以,那一句“宁儿”只在唇齿间微一游荡,便消失在腹中。
兰天赐不着痕迹地将少年的表情收在眼底,思忖片刻,突然问:“郑中希是你的本名?”
少年将包好的煎饼,一边用刀切成一片一片,方便兰天赐食用,一边低眉回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在玉器界已小有名气,后来在一次进山采玉时,失足落崖,下落不明。三年前,我准备在皇城开间玉器拍卖行,只是年岁尚不足让人取信,所以,用了师兄的名号,一来,师兄若活在这世上,可以凭此联系到我,二则,我也可以避开一些琐事,静心做些自已喜欢的事。”
兰天赐微微颔首,续问,“现名是?”
少年也明白兰天赐话中之意,让他唤一声外祖父显得有些滑稽,何况,能见到兰天赐,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已是了了他的心愿,人死到底如灯灭,他总需将前世的情缘放下。
“我姓骆,骆珏笙。江南扬州人士,父亲是地主,从祖上继承百亩良田,府中生计无忧,生母是妾氏,嫡母早亡。”
他带着记忆转世,从出生开始,就看尽生母与另外几个妾氏为了被扶正,出尽阴损之计,并将他们几个孩子推到峰口浪尖,甚至有次,生母喂他服下灭鼠之药,目的是想污赖另一个正得宠小妾,虽然他巧妙避过一劫,但后来,他的同母哥哥还是代他死去。
他对骆家心灰意冷,所以,自幼起,都会暗中存下过年过节长辈给的红包,只想有朝一日,时机成熟,离开骆府。
“娘亲下个月生辰,我正愁如何送一件趁心的贺礼,你那小玉雕人很不错,可否以娘亲的模样雕一个。”兰天赐眸光似夜色翡翠,笑容溢满纵容,“届时,朕可以将你引见给娘亲,说,这玉雕是出自你的手。”
骆珏笙吸了一口气,小脸霎时萦满绯红,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少顷,咽了一下口气,小心翼翼问,“可以么?我……。从不敢想象,我一直担心……。”
他怕他的容貌引起兰亭和沈千染的揣测,亦怕,沈千染因他再次对兰御谡心生嫌隙,他最不想的,就是打扰到宁常安平静的日子。
“不必担心,娘亲她自有想法。这应是她最想要的生辰礼物。”兰天赐轻眨了一眼,突然伸出手,轻轻拍点着骆珏笙的发顶,如同对待孩子般唤一声:“小骆。”
骆珏笙脸红得差点沁出血丝,他前世今生,禀性皆中规中距,如今被自已心中的外孙,当年在他怀中扑腾地撒娇地孩子唤一声“小骆”,实让他汗颜,但,对着兰天赐微微鼓动的眸光,竟不忍心扫他的兴,展颜,笑容细致而含蓄,小声应:“嗯……。”
兰天赐眸光带着潋潋笑意,但也是见好就收,低了首,静静把煎饼吃光。
骆珏笙山很快地把桌子收拾干净。
兰天赐这才问:“当年你在东越大山腹地看到我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珏笙将刚烧好的热茶,倒了一杯给兰天赐,搁下茶壶,坐定,看着兰天赐,似乎在斟酌着字眼,眼眸渐渐被黯然所罩,“泓睿十一年春末,西凌全国各郡放榜,规模之大,西凌有史之最,远到边境无人之地,小到山野无人之村,皆贴满了皇榜,寻找当朝太子,无论是何人,只要提供有用的线索,皆得赏万两黄金。那时,无论是布衣百姓,还是江湖能人,都参与了寻找太子。”骆珏笙眸光依旧定在兰天赐的脸上,他不确定,他能否相信他所说的,毕竟,事情太过离奇。
兰天赐听到泓睿十一年,父皇放榜寻找他的下落时,先是微微蹙眉思忖。
当年他在东越大山腹地迷失方向,被父皇找到时,分明是泓睿九年,怎么可能到十一年,父皇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他的下落?
“泓睿十一年,朕十四岁,春?朕记得,那年江南水患……”兰天赐自语一句,眸光不经意地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已沉,雨过的夜晚众星闪烁,突然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际.耀目光芒转瞬即逝。
福至心灵般,兰天赐蓦然明白,骆珏笙说的是原先的历史轨道。
这也是少年方才初见时,五年和七年前后矛盾之语。
五年前遇见,是原历史轨迹。
七年的等待,是改变后的。
能让时光回溯的,这天下,也只有凤南天,因为,慧能大师已圆寂。
心头怦怦簇跳,对于夜夜诡梦,对于他从东越回来后,莫名其妙地精通雕刻之术,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同时,心里倏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焦灼,好象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却一时之间摸不着,理不清。
“西凌暗卫遍布天下,就算朕在东越失踪,父皇也不必颁下如此荒诞的圣旨,赏黄金万两,劳民伤财……。”蓦地,兰在赐突然蹭地一下抽身站起,下一刻,更大的恐惧袭来,以至连茶杯都握不住,脱手而出,溅湿了衣袍。
可他根本不在意,连连追问,“你说那年父皇放榜,榜上除了寻找朕的下落,还有什么?”
“烫到了没,哪里烫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刚烧开的水。”骆珏笙忙站起,既慌且乱,掀了自已的袍子直接擦着他的手,遂又觉得不妥,转身拿一条干净的帕子,用冷水浸湿后,马上按在兰天赐的手上,看着手背上红通通一片,骆珏笙眼睛都红了,从油罐里倒出些青籽油,轻轻抹着,动作轻柔,“这是土办法,挺有效的,就是味有些冲,赐儿乖乖,忍一忍。”骆珏笙说着便往他烫伤的地方猛地吹气,一时间,完全忘了,眼前的兰天赐已高过他一个多头,他象个溺爱的长辈一直哄着孩子:“疼不疼,赐儿,疼不疼。”
“朕失踪了两年,一定是娘亲她出事,对不对?”兰天赐漆睫下的琉璃眸浅刷一层雾气,顾不得手背上火辣辣地疼,一把攥住骆珏笙的手,连声音都变了,“告诉我,娘亲呢,皇榜张贴后,你有没有听说她的消息,她……”
兰天赐猛地噤声,突然有些失怔地跌坐了下来,抚住了额,“朕,朕似乎忘了,那已是云烟……”
但,明知是已是消逝的过去,他还是颤抖地双手紧握成拳,恨得胸口处的酸疼,双眸带血,如沾染了妖气般,仿佛下一刻,就要令天地变色,“朕怎么能失踪两年呢?纵然有再大的事,也可以传递消息报个平安,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父皇是不会下这样的圣旨,必是娘亲熬不住了……。”
西陵遍布天下的暗卫,兰亭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寻找他。
可兰亭还是将榜文散发到全西凌各个角落,倾国之力去寻找儿子,那就代表着,帝王已近崩溃才会颁布不顾国家社稷,不顾百姓安乐,留给后人垢病的圣旨。
这世上,能让兰亭崩溃的,也唯有沈千染。
难道,他的娘亲……。
心塞难当之余,他竟对凤南天心生感激,若非历史的轨迹被人篡改,否则,他无法想象,甚至不敢想象……后果!
他甚至觉得,不管那被改变的两年,他失去了什么,他都愿意付出代价,只要他的娘亲沈千染能过得平平安安。
“赐儿,不会的,你娘有你爹在。”骆珏笙穷于安慰之辞,当年,他闻讯后,也是心急如焚,可他不过是九岁的孩童,看到皇榜时,心里再急,也探听不到当朝皇后的消息。
但他前世,在朝为官数十年,焉能不知兰亭下这样的圣旨危害有多大。
江湖中人还好,本就是游戏人生,不事生产,但工农商户呢,为了赏金,完全有可能抛下手中的劳作,一心一意地去找人。
圣旨颁布后,更有一小部份人贪心,报假线索,希望骗取赏金,为了查明线索是真是假,这得耗费多少的朝庭的财力和物力。
不出半年,必引起国家混乱。
兰亭下这样的圣旨,比起烽火戏诸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年的他,也怀疑沈千染的健康出现问题,赐儿那孩子,可是沈千染的命!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听到兰天赐最先的失踪地。
他带足了银子,独自上路,混过边境关卡,进入东越大山腹地,去寻找兰天赐的踪迹。
“赐儿别担心,你父皇心再急,也没有发动对东越的战争,这一点恰恰说明,你娘亲……还在,而且,你外祖母是医者,他们都不会让你娘亲有事。”
“朕明白。”兰天赐紧握的拳渐渐松开,再抬首时,除了琉璃眸中的一抹暗色,已看不出其它。
如果他娘亲真有什么事,恐怕他父皇什么也顾不了,直接拨军直入东越腹地,挖地三尺寻找他的下落。
许是,他自已想多了。
“再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娘亲现在很好。”骆珏笙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菜,又怕烫着他,放在唇边连连吹了几口气后,方递给了他。
“小骆,你是如何找到朕?”兰天赐感到费解,当年,跟随他潜入大山腹地的暗卫,都无法全身而退,而骆珏笙,纵然带了前世的记忆,毕竟身体未长全,五年前才九岁,是如何闯进东越大山腹地,找到他的下落。
“凭着心里的感觉,打听到你最初失踪地后,我到了那个三叉口小镇,然后,凭感觉进入大山。”许是转世后的他,身上带了凤南天的血,每一次在分叉口,当他虔诚祈祷时,总有一丝的灵感在指引他前行。
骆珏笙站起身,端了一碗清水过来,指尖轻粘后,在圆桌上画上东越的地形图。
“燕青,地图!”兰天赐唤一声,随即,门开了,燕青步入,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绢质地图,摆在了小小的圆桌上,又从怀里拿出火石,点然小的火炬,小屋里,瞬时亮如白昼。
骆珏笙打量了一下眼前身材削瘦,看似弱不经风的暗卫,心中讶异,兰天赐却开口道:“他是异人,能瞬间将一头牛撕碎。”
兰天赐五岁时,便被兰亭强迫从沈千染身边带走,扔进了暗卫营,当年,燕青就是兰亭亲自为他挑选的贴身暗卫。
多年后,兰天赐听暗卫营之首卫扬提起,燕青是从近百名天赋异禀的男童中脱颖而出,除了天资及身手外,最后一道关卡是沈千染恳请珈兰寺的住持慧能大师亲自批阅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
所挑中的孩子八字全部为兰天赐命格中的喜神和铺助之神,且,八字中伤官重、七煞重,比肩重的皆被排除在外。
骆珏笙这才感到放心,眸光看向桌面上的地图,果然是皇家出品,比起当年他花了上百两银子买到的地图细致多了。
地图很全面地概括了整个大陆国家分布的情况,除了一些边远的小国外,主要的大国为西凌,东越和南皓。
西凌据北和西两地,以平原为主,东越在东沿海,地脉多山岭、河流。南皓则在西南,是个高原国度,国土上大部份地方一年四季冰雪不化,但南皓的皇城位置在盆地上,四季如春,并不寒冷。
西凌和东越两国的交界是以至西向东流的泯江为界。
骆珏笙指着地图上东越国腹地内标注的三叉口小镇,“这是当年你们分三路走的地方。”
提及往事,燕青满面愧色。
当年,就是在这条路上,他把自已的主子弄丢了。
当时,他们成功将南宫邺救出东越皇宫,一路夜行至三叉口,对身后穷追不舍的璃王卫队,兰天赐提出分道走。
兰天赐命他保护南宫邺走官道,现在回想,当年他不应该盲目遵从。
贴身暗卫的铁律之一,就是除了主子处理最*之事时,不得离主子三丈之外,当危险的等于达到威胁主子的性命时,他们这些异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特殊能力,有权力否认主子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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