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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开始真心佩服起二哥来了,从前还一直看不上二哥,如今才知,自己在二哥面前,几乎就是个幼稚无知的孩子。军情,二哥手里只攥着锦衣卫一个确保忠心的衙门,看似不足为惧,却能做到比他更加清楚地掌握国内国外的消息,以确保运筹帷幄,实在是高明。

即使没有争风吃醋一说,二哥方才直接抛出这个外敌即将入侵、朝野上下仅有他了解军情的消息,还不是一样有望反手,让群臣说不出话来?一群咬着孝道不放的人们,还真能有脸放着即将叩关的外敌大军视而不见,仍坚持逼皇帝逊位么?

二哥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皇帝在灵位前踱着步说道:“国有二君,日月双悬,危机潜伏,国内人看得明白,国外人一样看得明白。还有比父皇驾崩,皇位出现悬念这时机更合适的么?他们若是不来趁此机会动兵进犯,倒是怪了。”

三老臣更是羞愧不已,他们的愚昧,竟然差一点成了外敌的辅助。今天他们可是做了逼皇上逊位的打算的,这要是真成了功,那简直后果不堪设想,岂不是成了葬送大燕朝的罪人?纵是说今上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们得逞,也要显得他们实在太不懂事,太不顾大局。

以刘正明带头,三老臣再次一齐跪下请罪,刘正明道:“臣等糊涂,偏听偏信,犯下大不敬之罪,忝为人臣,恳请圣上降罪。”

皇帝正色道:“戎狄重兵压境,边关告急,正是需要君臣内外齐心合力以抗外侮之际。三位卿家都是忧国忧民的忠义之臣,若真有愧疚之心,将来就请多多尽心尽职,为国效力吧。”

不等三人答复,他转头看向王智,“传朕旨意,升佥都御使刘正明接任刑部尚书,礼科给事中方久月升礼部左侍郎,吏科给事中丛真升吏部右侍郎。”

众臣躬又是一阵耸动。不管是不是为人挑唆,这三位老臣今日的行径都够得上大不敬,至少至少也是该罢官回家做处置,今上却不但毫不追究,还连升数级,让他们三个顶了日前罢免潭党贪官留下的三个重量级官位,这以德报怨、大公无私的姿态,简直是堪称令人发指。

三老臣也都吃惊匪浅,继而一同叩拜谢恩,刘正明再次老泪纵横,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今天的这一场皇极殿对决,似乎就要如此收场了。

“外敌压境,须得尽快集结兵马与粮草应对。还请诸位卿家各司其职,尽心竭力。”皇帝总结陈词之后,便请了众朝臣退去。

偌大的皇极殿内仅余下皇帝与潭王两个人。皇帝望向灵位上的父亲灵牌,默然良久。

如果真有在天之灵,如果父亲的在天之灵真会在今日魂归故里,目睹了方才这一场变故,他老人家又会是何感想呢?是会为两个儿子终免不了为争皇位骨肉相残而痛心,还是为他们都能顾全大局从而平息内战勉强和解而欣慰?

“源瑢,你可知道你输在哪里?”皇帝转回身望着潭王,神态语气中都透着恳切,“你输的是人心。这么多年下来,你被捧在手心里太久,竟都已经忘了,你的体面尊贵,都是他人爱戴的结果,并非你凭借自己的本事赢得而来。换言之,你该做的是固宠,而非争权。你输就输在顾此失彼,轻重混淆。”

潭王不言不语地站着,面容平静,既不像听进去了,也不显得不以为然。

皇帝朝一旁走了几步,继续道:“周围的人,或许没你出身高,没你聪明,可他们也都是人,也都想被当个人看,你就从没去拿他们当人看。你自认高人一等,没谁不可牺牲,没谁不能出卖,更是遑论骨肉至亲,没谁不能拿来利用,那又如何指望他们对你忠心爱戴、毫无异心?再爱戴你的人,见了你这般做法,也终有寒了心、弃你而去的一日。”

太后与长公主都不会相信潭王是为争女人才争皇位,她们会来做这个关键的证词,都是出于襄助皇帝的心意。

长公主虽一直更维护二哥,从前却远不至于如此立场鲜明地针对三哥。太后更不必说,从前的立场何其鲜明,几乎都到了帮助潭王对付皇帝的边缘。而今这母女俩都在倾力襄助皇帝,原因自是在于看清了潭王的为人,对他寒了心。

尤其是太后,二十多年都将他视如己出,对他倾注了远超自己儿子的感情,到头来却见到自己不但为他利用,而且无可利用之时便随手抛弃一边,连面上的关切都懒得维持下去,又会是何等地伤怀?

潭王笼络了那么多大小官员为党羽,却独独输给了皇帝争取到的这两位亲人的支持。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潭王对其手下也堪称冷酷无情,兵部尚书崔振、内阁首辅杜荣,那一个个被今上逐步祛除的潭党成员,也未见潭王如何去护佑抚恤,很快都成了他的弃子。

他这有用则用、无用则弃的作风早就被人看了个清楚明白,又还能有多少人对他忠心耿耿?

皇帝最后叹了口气:“你也不要怨恨琢锦与母后,她们都是听我承诺了不会处置你,才答应助我的。”

母亲和妹妹的心愿,都是保证两个哥哥都能平安无事。襄助皇帝打压住潭王,才是实现这一目的的唯一手段。倒不是说她们会就此情愿帮着皇帝杀掉潭王。

潭王静静听完,唇畔缓缓露出讽笑:“二哥何须说这么多?你我心知肚明,我明明是……输在了她手里。”

若非有她,二哥怎会那么快调整好了战略,若非有她,自己怎可能偏了路线最终为人拿捏?自她进宫那时起,就引得自己将她视作了对付二哥最有利的切口,想不到,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皇帝本也没指望自己这番话能触动他,说得他幡然悔悟,见他果然油盐不进,也并无意外和失望。源瑢没有选择放手一搏,他是有所欣慰的,但也不会对和解抱什么虚幻幼稚的期望。更何况还明知对方动机并不纯粹。

时至今日,人前他们还需继续端着兄友弟恭、一致对外的架子,私底下却再也没了顾忌,不必再留余地。

他缓步行至跟前,正色逼视着潭王道:“你最好不要再打她什么主意,为了皇位之争,我不会杀你,但为了她,我会。”

潭王寂静池水般的眸子里,终于闪出了一抹凛然之色。

所谓软肋,往往既是最脆弱之处,也是最难攻之处。正如人的眼睛,碰一下就疼得要命,可你想去攻击谁的眼睛,对方肯定躲得格外利落,光凭条件反射也能躲闪及时。

二哥一点也不介意暴露自己这个软肋,摆明一副你们谁有胆量就放马过来碰她个试试的架势。当真是不怒自威,令人心胆生寒——二哥总是临到她的事上才格外果决。

潭王不自觉间就露了一丝苦笑出来。如今的心理真是连自己也分析不清,愤怒么?不甘么?恐惧么?服气么?似乎都不是,又似乎各样都有着一点。

输是确实输了,却又没一输到底。将来东山再起似乎还有希望,但也渺茫得近乎于零。这种半吊子的状态最是令人迷茫惶惑,没着没落。既死不了心,又看不到出路。

罢了,还是先兄友弟恭着吧!谁让自己也是个大局为重的白氏子孙呢?

“等等,”潭王正要起步走出之时,皇帝忽然又出言叫住了他,“还有一事要问你,今日以宠幸罪臣之女延误父皇病情为由来向我发难的主意,你是何时拟定的?”

给他拟定这个不孝罪名的前提,就是绮雯的侍寝之夜与太上皇晏驾之夜的重合,难道说,那竟不是一个巧合?!

潭王缓缓转回身,与皇帝对视。两人的目光一样的锋利刺人,交汇在一处,几乎如刀剑交锋一般迸溅着火花。

【下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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