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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声,刀掉在了地上。众人定睛再看,仅剩的两名衙役突然倒地,口吐鲜血。薛诗月重心突变,向后倒去,却被人托住了。她一时惊讶,仰头看去,恰看到一位身穿灰绸衣服的公子,自己正是倒在了“他”的怀里。不消说,这人就是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惜琴。
枫灵松了口气,见刚才表演最后一个节目的两个年轻人还被绑着,于是亲自过去为他们松绑。田谦嫌恶地看着气息奄奄倒在中间的赵长禄,抬头看向四周民众时不觉有些心凉。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官为非作歹他们无动于衷,亲眼见到他被人教训成这个样子,他们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一个个紧张地离开,生怕牵连了自己。
“谢谢姑娘。”褐发年轻人眼中光芒闪烁,用生硬的汉话答谢。枫灵微笑颔首,回头一看,发现惜琴依旧抱着薛诗月。
“薛姑娘受惊了,”惜琴莞尔笑道,“不过姑娘那一脚深得我心啊。”
薛诗月面上一热,赧然道:“多谢公子相救。”
“哪里哪里,谢什么,我只是想体会一下那家伙没事总救姑娘的感受而已……”
“啊?什么?”
“呵呵呵,没什么没什么……姑娘芳龄?是哪里人士啊?”
“这位公子,您又杀人了。”枫灵轻巧地把装腔作势的惜琴拉开,看着地上的两个衙役,眉头紧锁。
惜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把头转向别处,嘟囔道:“本公子是为了救人,死两个喽啰算什么……”目光恰好触到薛诗月,她立刻换了副欣然的表情,“尤其我救的还是个美人,迟一步就会香消玉殒,出来多管闲事又如何?杀人算什么?哼!”她话里有话,故意呛火。
“你……”枫灵莫名地火冒三丈,不知是因为惜琴方才杀了人,还是因为她这态度,或者,是因为方才薛诗月倒在她怀里。三者皆有吧。
枫灵没能发出脾气来,怜筝凑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枫灵回头,怜筝指着瘫在地上的赵长禄问道:“这个东西怎么处理?”
“唔……”平民殴打朝廷命官,按律不问对错应先打四十板子,枫灵想了想,踌躇起来。正犹豫如何处理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是凌乱的步伐声和拖曳兵器的声音。枫灵和惜琴都是在军队里统军挂帅过的人,对此声音再熟悉不过,不由得紧张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枫灵皱眉,随后拉起薛诗月的胳膊,回头冷静吩咐道,“田谦,你带那两个人走,我带这位薛姑娘走,爱笙,带怜儿走……”
有人不同意了。惜琴撇撇嘴,冷笑一声,夺过薛诗月的胳膊道:“杨姑娘还是要抢我风头么?”枫灵不与她争辩,又担心时间紧迫,便说:“好好好,你带便你带,咱们快走。”
惜琴深吸一口气,正欲施展轻功,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身蹲下解了方才被她“打死”的两名衙役的穴道,那两人各自呻吟着,活转了过来。
几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惜琴听得脚步声愈近,淡淡道:“愣着作甚?快走!”说罢横腰抱着薛诗月跳上旁边一处房檐。
枫灵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先叫田谦和爱笙各自带了一个人走,随后自己拉起方才的褐发青年,跟了上去。
……
“于是……就这样,现在外面这么闹腾,就是在搜索我们?”尘儿动作僵硬,似乎有几分无奈。
枫灵既感到形势紧迫,又不觉有些尴尬,不到两个时辰前她才对尘儿表明了女子身份,一时也不知该以何等态度来面对她。
她身边的怜筝认认真真地啃着一段甘蔗,边啃边说:“是啊,现在全西河镇都在搜索我们几个,就算我们藏身客栈侥幸逃过搜索,也难说那客栈老板会不会出卖我们……唔,比京里的甜……”
“可是……凭着二位的身份,”尘儿左右看了下在一旁与薛诗月闲聊的惜琴公主和面前正在啃甘蔗的怜筝公主,似乎开始不确信了……“凭借二位的身份,别说西河镇的县官和都统,就是长安太守也不能将你们怎么样吧……”
枫灵无奈,看向爱笙,爱笙知会,上前道:“话虽然如此,可是不是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说么?目前二位贵人不宜泄露身份。”
“但是……”尘儿怀疑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我觉得藏在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话说到我心里了!”旁边一直做出一副漠不关心模样的惜琴突然冷声道,“我说那个谁,你就是弄个破庙什么的我也可以暂且藏一下,可是为什么把我们弄到驴圈来?旁边还挨着猪圈和茅厕!”
枫灵还没答话,怜筝抢白道:“这里才不是驴圈,这里是马厩!只是养着几头骡子而已,驴是我的小疯那个样子的,毛是灰色的,耳朵是……”
“去去去,别提你的‘驸驴’了,说不定我二哥哪天闲它吵闹一怒之下就宰了下酒了!”
“你,你二哥要是敢吃我的小疯我就把、我就把……”怜筝左想右想找不到可以与小疯同等做质的对象,回头瞥到枫灵,气呼呼道,“我就把她吃了!”
枫灵“呃”了一声,惜琴看都不看她冷声道:“爱吃不吃,吃了倒是安生,可你在这么个气味复杂的地方又是啃甘蔗又是想吃人,你口味还真是奇特呢,怜筝公……”
“停、停一下,”枫灵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一般,意识到惜琴要喊怜筝名字,慌忙打住惜琴话头,“这里本就不是个保险的地方,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一时也不知道能到何处去,所以暂且在这里停一下。你们大声喧哗,把官兵引来怎么办?就算身份特殊,那两个恶官为了逃脱罪责灭口怎么办?”
她说得严肃,众人一时收声。枫灵长长舒了口气倚着马厩栏杆,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异响,她惊得站起来,大家的目光也转了过去,只见一物安然嚼着草料,瞪着大眼看着大家。
田谦咕哝道:“这里果然是驴圈……”
“公子,若是找不到地方栖身,诗月倒是有个地方,咱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薛诗月声音响起。
枫灵习惯地转过头,才发觉对方不是和身着女装的自己说话,而是和男装的惜琴,忙低下了头。
惜琴看到枫灵眼神变化,不由得有了几分得意,但也不敢轻忽,道:“若是薛姑娘有这么个地方自然是好,但是你来了这里这么久,赵长禄那东西肯定最先搜的就是你们戏班的栖身之所吧。”
“呵,还好吧,这个地方,那东西不敢搜的,”薛诗月轻笑,转头向那褐发青年道,“路易,带我们去见你的仆人。”
年轻人正看着枫灵发愣,忽然惊醒,看向薛诗月,眨了眨眼睛,生硬地说道:“好的……但是,先从这个‘驴圈’‘飞’出去吧。”他突然上前几步,拉起枫灵的手,放在唇边一吻,又放了下来,优雅地说:“美丽的姑娘,这次,还是你带着我‘飞’好吗?”
一阵静默,枫灵忧郁地左右看了看,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位路易公子,咱们走吧!”说罢急忙拉起路易就走,才算是躲过了他有可能遭到的攻击。
前朝皇帝重视全国驰道的修建,累世积工到民世宗的时候才算是修建得最为完善,官道四通八达,驿站遍布全国,就连小小的西河镇也设置了接待各州官员、巡抚钦差、甚至是西洋使臣的驿馆。
五年前,窦胜凯开国迎商,礼遇西洋使臣,国誉益盛,齐公贤不甘示弱,也表示重视西洋使臣,西洋使臣在驿馆受到特别优待,不但提供食宿,还可以免除搜查。
路易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尽管西洋服饰与东方十分不同,却也能看出路易这一身尊贵,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使臣以手合腹向路易鞠躬行礼,嘴里说出了一串叫众人费解的语言,路易也以同样的语言回答了他,然后使臣退下了。
“诗月姐,”路易用僵硬的汉话说道,“西麓班的其他成员已经被赵长禄扣押了,他也已经下令封闭了所有城门,短时期内,我们是出不去了。”
薛诗月发愁道:“这该如何是好?虽然我们能躲一时,可是西麓班的其他成员却是被他抓住了。赵长禄剥削西河镇已久,抢人搜刮已是常事,此地百姓却都是敢怒不敢言,附近州官都被他通过关系,对他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啧啧啧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居然有这等为害乡里的能力,也不知道是北国官风如此呢,还是上位者无能呢。”惜琴忍不住讥嘲起来,边说边摇头。
怜筝听到她的话不觉有些愤愤,辩解道:“天高皇帝远,才让个螃蟹横行!我……我一定要办了他!”
“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连出都出不去!”惜琴摇着折扇,继续嘲笑。
“我、我……”怜筝抿唇不语,苦思良久,求救般望向枫灵。
枫灵一脸沉思,没心思参与她两个斗气,只是抬头向路易说道:“多谢阁下,能找到地方栖身便很好,其他事情,慢慢解决吧。”
路易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到了枫灵近前,又是像方才一样握住枫灵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美丽的姑娘,不要谢我,你归还了我自由,也俘获了我的心。美丽的姑娘,和我一起回我的国家吧,你将成为我的国家最美丽的王后。”说罢右腿后撤跪地,又是想要吻手。
枫灵慌忙抽手后退,而站在枫灵身边的怜筝眼疾“脚”快地一脚踢向路易的嘴,嚷道:“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不动就啃,你很饿吗?”枫灵慌忙拖抱住怜筝,拉到一边,赔礼道:“殿下,不好意思,中华不兴这个礼节,见谅,见谅。”
“来中华这么久也没学会东方礼节,该打!”这边怜筝刚被拽走,惜琴又冲上前去,伸手要打,枫灵回身不及,心说不好。
“这位公子,暴躁是失仪的。”爱笙式波澜不惊的腔调响起,她整个人从后面抱住了惜琴。“唔……”惜琴回头看着她,又顺着她肩膀看到一脸错愕的枫灵,沉默片刻,轻咳一声,道:“哼,睡觉。”说罢,风度翩翩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枫灵把怜筝松开,叹了口气,道:“睡觉。”
……
日出之前,秋凉袭人,枫灵醒来时打了个寒噤:“阿嚏!”
“冷了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她一时错愕,没能辨认出来。待微亮的晨光照到来人的面庞,她才记起,昨日,因为驿馆房间有限,她是与爱笙同寝一室的。
爱笙缓步行来,捡起被单给枫灵盖上,随后坐在床边,拦住了想起身的枫灵道:“少爷这么大人了,还总掉被子——不妨多睡一会儿,今日不急着赶路。”
枫灵有些迷惑:“笙儿昨夜没有睡觉么,我只记得自己进屋坐在床上,然后就没了印象。”
“昨天太累了吧,所以少爷你坐着就睡着了。”
“是么……那笙儿怎么睡的?”
“嗯……在少爷旁边睡的,身边有个人也没感觉到么?”
“唔……呵呵,”枫灵干笑,揉了揉眼睛说道:“不知为什么,昨天特别累……”
爱笙莞尔:“少爷是很累。”说罢不语,目光移走,看向别处。
枫灵只觉得惫懒,不想起床,但就这么躺下接着睡又十分失礼,就半卧着,目光飘忽,陷入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却看见爱笙正凝视着她,不禁有点尴尬,笑笑说道:“笙儿看我做什么?我走神得厉害,思量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赵长禄。”
“少爷不管也是可以的,”爱笙静静道,“咱们完全有能力溜出城去。”
“那怎么成?”枫灵蹙眉,“养虎遗患,这样的恶官如今只是个县令就已经如此猖獗,他今年才四十,弟弟又是都统,不及时整治可能会作恶更甚。”
“少爷不宜曝露身份,那么采用非常之法如何?比如……彻底除了他?”爱笙垂头谏言,叫人看不见她的眼神。
“你是说……杀了他?”枫灵挑眉,摇了摇头,“不可不可,国有国法,恶官自应由国法处置,不然,不足以杀鸡儆猴,清明官场。”
爱笙一阵沉默,忽然道:“少爷如此认真为皇帝办事,下洛阳治水,西行蜀国办差,途中还要为他整顿吏治,少爷没有想过将来如何脱身吗?”
枫灵讶然地看着爱笙,眼中神色渐渐黯淡。她微笑,道:“爱笙,我是为皇帝办事,又何尝不是为百姓除恶呢?将来自然是要脱身的,只是如今情况复杂,我竟一时不知道如何脱身了……皇帝年事已高,又多服丹药,垂垂老矣,若我助太子为帝,待过几年,我想,也许我能得到一纸赦令……那时再说吧。”
爱笙转向一边:“你总是如此……只要你愿意走,老爷必然助你,随时可以脱身,你又何必顾虑太多,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
枫灵目光柔和,伸手缓缓抚过爱笙的长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不是笨人,一些事情,笙儿,我依稀能猜到一些端倪。师父是个怎样的人,爹爹是个怎样的人,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心中有数,只是不愿认命。”
爱笙心中惊起波澜,抬头看着枫灵。枫灵微笑不语,起身下床。爱笙取来衣服,犹豫道:“还是这身女装吗?”
“自然,不然忽男忽女的,岂不是吓人?”枫灵笑道。
爱笙点点头,助枫灵更衣。
“对了,笙儿,昨日那位老人,你叫他……师傅?”
“是……他是我的轻功师傅,是他将我带给老爷。我十二岁时候再遇见他时,他留在老爷身边教了我半年功夫。”
“是这样……真是奇怪,你师傅怎么会和祖有德牵扯了这么久……嗯,祖有德……呵呵,祖有德啊祖有德……”枫灵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爱笙有些失神。
当年智彦王宫的大火之中,智彦王后葬身火海,是她的父亲——燕侯李髾,冒死冲入火中,将她幸存的女儿从火中救了出来。
……
枫灵更衣后便去了路易那里,细细和他聊了聊他的国家的风土人情。原来路易本是西方一国王子,只因读了一本来过中华的客商写的游记,于是爱慕东方繁华而不远万里来到中华。又好奇中华文化,所以最喜好白龙鱼服于民间学习,恰恰遇到了西麓班,就主动加入,算是增加自己的历练。
枫灵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唏嘘不已,寻常君王都是养在深宫自幼学习为君之道,如这位路易一样游历异国之人实在是难得。不觉谈得兴起,待出门后已过午时,这才发现一众人等均在门口闲逛,估计他们方才是偷窥良久,监视房中动静,一旦路易再有热情之举便一举冲进房去。
想通这一关节,枫灵哭笑不得,也不点破,就又回了房间。眼角余光扫到惜琴,似乎还在和薛诗月闲聊什么。
驿馆也并不是个完全太平的地方,除了西方使臣这边的厢房,其他厢房已经是被不断搜查的兵丁搜了个遍。众人不能明目张胆地出门,只得各自窝在厢房中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枫灵是在看书,路易从自己国家带来的书,虽然文字弯曲奇怪,但有许多图画,加上上午路易简述了书中内容,即便不懂文字,也勉强可以看懂意思。
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夜幕降临,枫灵抬头看了看天,是个晴朗的夜晚。她轻巧地出了驿馆,恰好看到了一队士兵,慌忙侧身躲进阴影,待他们过去后才又出来。
她小心夜行到了城郊,细细听了一阵,定住了身形,突然仰面道:
“叶兄,可否帮杨某一个忙?”
叶寂然飘然落下,目光深邃:“你想要我做什么?”
“叶兄轻功超群,虽然城门戒备森严,但想必叶兄做得到来去自如,杨某想借用叶兄的功夫学一个人。”
“哦?学谁?”
“大盗祖有德。”
叶寂然声气一滞,眉毛凝起,玩味一阵,道:“叫我学他作甚?”
枫灵露出了踌躇满志的笑容:“我想请叶兄去趟长安,沿路模仿祖有德偷盗,将一个人引来。”
“哦,是什么人,能叫驸马爷如此大费周章?”
“呵呵,”枫灵干笑一声,“杜家四小姐,杜芊芊。”
叶寂然定定看了杨枫灵一阵子,忽然唇角一挑:“这个用不着我帮你了。”
枫灵本以为会被拒绝,听到这个说法大感意外:“怎么?叶兄何出此言?”
“祖有德又一次路过长安,这次是偷了杜小姐的东西,呵呵,然后向着西南方向而来,杜小姐当即大怒,迫着长安太守封闭了长安进出。然后召集了刑部巡捕门的精英在这周遭扫了一圈了,明日大概去镇西。”
枫灵喃喃道:“……那还真是不得不请杜四小姐来帮忙。镇西……还是有些远……叶兄可否稍微乔装下祖有德,尽快将杜小姐引来?”
叶寂然沉默片刻,道:“好,明天,明天我就将杜芊芊引到西河镇来。”说罢,飞身不见了。
秦州荒郊,秋阳暖照,十几匹快马一溜烟儿的跑过,卷起一层落叶,显得萧索异常。
马上人均身着官袍,脚蹬官靴,个个表情严肃,显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为首的骑马人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一边喊着促马前进,一边回头喊道:“大家快点,祖有德就在附近了!”
一个刀疤脸的男子困惑地偏头问身边的骑马人:“冷大哥,为什么咱们巡捕门要听她的话。”
被他问的男子淡淡一瞥,道:“你刚从外地抽调来刑部,不知道这丫头的来历,总之,陆大人拗不过小姨子。”说罢,不再开口了。
众人奔到镇西城门,城上守门官眼尖手快,已然远远看到了一行人,知道是京里人,慌忙下城行礼。
见守门官作揖行礼,杜芊芊略一点头,正要下马,忽见一条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心中一紧,叫道:“就是他,抓住他!”话音未落,勒马掉头,险些踢倒那守门官,她也不管不顾,径直追了过去。
她身后的捕快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回去没法交代,也慌忙调转了马头,追她而去。
那黑衣人走走停停,总是在杜芊芊几乎失去了他踪迹的时候突然闪过,引路一般叫杜芊芊一路奔行,很快就来到了西河镇外。
杜芊芊勒马立定,回头看去空无一人,而黑衣人也失去了踪影。她懊恼不已,怨道:“刑部的人都骑的什么破马,真是慢吞吞的。”她是不知,不是刑部的马太糟糕,而是她的马是真真正正的大宛名驹,京城的马根本比不得。
见西河镇城门紧闭,她高声喊道:“开门,开门!”守城兵士早已得令,封城戒严,哪里敢开,硬是不搭理杜芊芊,杜芊芊勃然大怒,高声道:“我是刑部派来的捕快,追踪大盗而来,快叫你们县官来见我!”守城士兵听到刑部之时有些松动,生怕有什么差池,连忙去报告给了县令赵长禄。
恰好这几日为了搜捕薛诗月等人,赵长禄一直在城门处待着养伤,但是听到是京里来人,慌忙连滚带爬地到了城墙向下一看,不禁怒火中烧,反手给了报告的兵丁一个嘴巴:“笨蛋,一个小丫头能是什么捕快,我看你是吃盐吃多了——闲得慌!”他鼻骨断了,话音里都是鼻音,骂完之后又回到了房里。
守门兵丁不敢再报,只得冷若冰霜地站着,任杜芊芊如何喊叫,不再搭理杜芊芊。
杜芊芊火冒三丈,强制自己按捺住飞上城墙的冲动,在日头下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听到了身后连片的马蹄声响起。
“杜小姐!”巡捕门官长卢柯催马上前,恭谨道,“属下来迟,杜小姐,怎么不进城?”
杜芊芊面色发青,转头道:“卢柯,叫他开门。”卢柯一愣,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掏出怀里令牌高高举起。
赵长禄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打开了城门,恭迎京官,见到杜芊芊一脸怒气,不由得心里发慌,转身扇了开门士兵一耳光,怒道:“怎么不及时开门,让京里来的大人站了这么半天!”说罢转脸谄笑道:“这位大人不要生气,是这个卒子不懂事,没有及时通报,怠慢了您。”
杜芊芊方才在城门见过他,情知他是说谎,哼了一声。卢柯接口道:“巡捕门的人多是做过小卒子的,赵大人还是小心,这位小卒子将来没准是位将军呢。”
赵长禄干笑几声,连连称是,慌慌张张请他们去了县衙,又派人去请驻扎此处的秦州都统赵长福。
县衙后院便是赵长禄的宅邸,赵长禄的妻妾正在用午膳,巡捕门的众人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杜芊芊看了一遭,不禁疑窦丛生。她出身名门,姐姐又嫁给了富豪,自然眼界不一般,看得出来赵长禄府上看起来古朴的文玩古董其实是价值连城,他妻妾身上的首饰也是名贵之物,就连吃饭用的碗也是翡翠雕琢,合纹银几千两一只。
见杜芊芊四处乱看,赵长禄有些心虚,慌忙叫下人收拾了碗筷,把妻妾赶回了住房。
巡捕门的人坐定开始讨论祖有德的事情,不再理会赵长禄,杜芊芊笃定祖有德就在此城,要求设宝引祖有德来盗。
“我看未必,那人仿佛故意引我们来此,还不一定就是祖有德……”“何况祖有德一向古怪,偷的东西零零碎碎,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后驳回了杜芊芊的意见。
杜芊芊闹起了小姐脾气,甩袖出门,巡捕门的人故意一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街上十分寥落,少见行人,倒是有不少兵丁时而巡逻出现,仿佛是在搜寻什么人。杜芊芊见惯了繁华,不禁心中有些困惑。她独自走着,心中郁闷,道:“唉,现在还是抓不到那个混蛋,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该怎么和沐哥交代啊……”
她自顾自的想事情,也不看路,就连迎面奔来一匹快马也没有看清楚,直到那马蹄扬到了脸上才大惊失色,但已是躲闪不及了。骑马人急忙勒马,马儿嘶鸣一声,凌空被拽到一边,杜芊芊慌忙跳开,才算是没出了事故。
甫一立定,杜芊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声道:“皇朝律例,州县路法白纸黑字地写了,骑马进城不得奔驰,入闹市不得骑马,驿使传信需走侧道不得从正中经过,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快马行走于闹市,不怕伤害人命么!”
马上人身穿蓝袍,蓄着络腮胡子,冷冷扫了她一眼,嘴角轻挑,道:“好厉害的嘴皮子,小美人不是本地人吧,不认识本官么?”
“哼,我管你是哪门子的官,你公然触犯王法,按律杖责三十,罚银十两。”
马上人笑得厉害,跳下马来,一把揽住杜芊芊的腰,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美人,居然如此熟悉律法,不若到本官帐下给我做一房小妾,平日里施行军法也用得上你。”
“你……”杜芊芊气结,旋身挣脱,挥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好个色狼,居然敢戏弄本小姐,调戏良家妇女,按律杖责五十,罚银二十两,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话音刚落,挥手再扇。
那人满不在乎地抓住她的手,又将她揽入怀中,哈哈笑道:“小美人有些身手,不过本官现在有急事,还是不和你切磋了,跟我走吧。”说罢伸手砍向杜芊芊后颈。
杜芊芊觉得眼前闪过一张绝美的面孔,随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省人事了。
……
“怎么还没醒?”
“赵长福是武将,用的是蛮力,自然狠一点,唉,可怜的芊芊……”
“你不用担心,她脖子又没断,死不了的。”
“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好话说给好人听~”
“你……我不和你说了……”
“我说……你们两个偶尔不要吵好不好……何况杜小姐还是昏迷,你们别在这里闹了,惜琴,去外面守着,不要让薛诗月她们看到我穿男装……”
“为什么是我?怎么不叫她?怎么不叫爱笙和田谦?”
“因为怜筝和芊芊熟悉,因为薛诗月对你感兴趣,因为爱笙陪尘儿走路拖住尘儿,因为刚才我去抢杜芊芊的时候,田谦帮我和赵长福交手脱臼了刚刚接好需要休息……理由充分吗?”
“……好吧。”
杜芊芊被耳边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吵醒了,她完全分辨不出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吵闹。她发出了一声低吟,睁开了眼。
“芊芊,你醒了?”怜筝欣喜非常,将她扶了起来。
枫灵换回了一身白衣男装,上前关切问道:“杜姑娘还好吗?”
“公主……色、啊不,驸马……”杜芊芊摸了摸头,艰难地辨认二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枫灵假装没有听到她刚才想说的那个字,给杜芊芊递了杯水,怜筝抢着说:“你已经昏迷一天了,是这样……”她简明扼要地把赵长禄强占民女之事和杜芊芊说了明白,也包括方才驸马“偶然”上街发现她有危险,出手相救等一些事。
杜芊芊听得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不,拍床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赵家兄弟欺人太甚,我杜芊芊饶不了他们!”
枫灵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当然不是偶然上街,是叶寂然来了消息叫她去找杜芊芊,上天相助,让赵长福及时起了色心,把杜芊芊打昏了,也给自己种下了恶果。
一个时辰后,杜芊芊回到因为丢了她的踪迹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巡捕门精英中间,下令捉拿赵氏兄弟,羁押回秦州府,交由长安太守处置。赵长福天生魁梧,拒捕抵抗得厉害,所幸巡捕门的精英不是吃素的,一拥而上,将他拿下。
怜筝让杜芊芊出面放了西麓班的人,又送他们班里的人出了西河镇。枫灵并未到场,倒是惜琴还是顽皮地穿了一身男装去送行。薛诗月红着眼圈,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握住惜琴的手,幽怨地告别道:“诗月情知自己只是一介江湖女子,公子这几日对诗月虽好,却是为了气那姑娘的,还请公子珍惜眼前人,对那位姑娘好一点。”说罢头也不回地上马,绝尘而去。
惜琴有些发愣,张开手心,里面是一只月牙形的石头,穿着红丝线。虽是普通的石头,却因为岁月的变化和手的摩挲而变得光滑细致,隐隐透出些光亮,一如,那个身在江湖、饱经风霜的薛诗月。惜琴心中,蓦然泛起了些许酸涩。
而另一边,枫灵则是为了彻底摆脱路易热烈的求爱而大伤脑筋,几次拒绝,总算是把他安稳住了。“美丽的姑娘,”路易大为伤感,“这本来会像我们国度的传说一样动人的结局你竟不接受,但是我还是如此深爱着你和养育出你这样美丽姑娘的中华,我会继续东行到达你们的国都去觐见你们的皇帝,美丽的姑娘,再见了。”当日,路易王子带着自己的随从化装成普通百姓,出了西河镇,向长安行去。
西河镇解除了封锁,枫灵一行人准备上路,为了减少不便,就搬出了驿馆。因为杜芊芊在,枫灵恢复了男装,惜琴对此表示不满的时候,枫灵就拿出路易临走时给自己的书无奈道:“夫人呐,我就算是女装仍然会添乱啊。”
惜琴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语,把玩着手里的那块月牙形的石头,若有所思。枫灵蓦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轻咳一声,攥住了惜琴的手,道:“何况我还是觉得你穿女装比较好。”
杜芊芊远远望见两人亲近,不由得心有不平,回首向怜筝道:“公主,你就这么任由别人抢你相公?”
怜筝将脸转到一边。道:“她也是别人的相公。”
“公主啊,你怎么这么傻,就算他是你相公,是别人相公,若是你不缠着他,不粘着他,什么感情都培养不出来的。”
“呃……”
“虽然说驸马他不如沐哥好,但是总算说得上俊俏,公主啊,可不能轻易错过啊,”杜芊芊拍了拍怜筝的肩膀,“你也是知道淸萱姐的痛苦的,生逢所爱本就难得,若是因为自己矜持而错过,纵使将来有了更好的,心中也始终都会有个结的。公主,你要主动一些啊……”
“够了……”怜筝生硬地打断了杜芊芊的话,一脸疲惫,“主动什么,她本就是我相公,我不用主动她也是我的!”说罢,转身回了房间。
杜芊芊颇为成熟地摇头叹气,道:“真是,唉,傻丫头,傻丫头,就是公主也是个傻丫头……”瞬间她表情又变得愁苦起来,“祖有德啊……你把我的东西弄到哪里去了……”
怜筝独自在房里坐着,心乱如麻。她勉强坐在桌案边,从怀里掏出那一只摩挲多时的小鞋子,看着它发愣。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突然想起了郑清萱对她说的话,不禁闭上了眼睛。
头疼,头很疼……她撑着头,眼窝湿润,似乎要做出什么决定来……
晚饭时,杜芊芊等人已经上路回长安去了,于是剩下几人在桌上用餐。店家很殷勤地做了几道蜀国菜肴,辣得惜琴眼泪几乎要出来了。
枫灵轻笑,赶紧用茶水缓解嘴里的辣意。她对面的位置是空的,怜筝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来吃饭。
饭后,爱笙去给怜筝送饭,却原样端了回来,说是怜筝身体不适,不愿吃东西。枫灵蹙眉,沉吟片刻,决定亲自去看看怜筝。
推开门,一屋子的水气弥漫,似乎屋内的主人正在沐浴。枫灵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怜筝半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只小鞋子,倚着床柱,身上穿的并不严实,发丝带水,单薄潮湿的衣衫根本遮不住身体的曲线,看情形应该是刚刚出浴。
“怜筝,方才听笙儿说你不舒服是么?”枫灵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是还算自然地走上前去,躬下身子摸了摸怜筝的额头,有些热,但不像是发烧。
“很久之前就开始不舒服了。”怜筝微笑。
“怎么?是因为这几天事情太多吗?”枫灵担心地拉起怜筝的手,坐在她身边,扣住她的脉,“你学了这么些日子的医术,有没有探出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确实有些不适……可惜呐,我学艺不精,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如你帮我看看?” 怜筝说着,凑了上去。
脉象有些乱。枫灵皱眉,伸手抬了怜筝的下巴,温和地说道:“张开嘴我看看。”
倏然间,枫灵一愣,柔软的感觉,缠绕在指尖,滑落心底。是怜筝吻着枫灵的指尖靠近,她凑近枫灵的耳廓,悠悠吐了一句话:“你看出来了么,我是什么病?”
耳边的低喃往往如一剂最烈的媚药,能迅速夺走人的理智,陷入爱欲的泥潭。而枫灵却在片刻的怔愣后如同被烫到一般起身后退,怜筝失去了依靠,险些摔到地上。枫灵匆忙上前来扶,两人目光相接,不觉又错开。枫灵转过身,负手走到墙边。
温度骤然降低,怜筝半合了眼,一阵尴尬的沉默,横在两个人之间。久久,枫灵转过身,注视着怜筝。感受到对面的目光,怜筝重又睁开眼,蔼然含笑,望着枫灵。
“你是在诱惑我吗,公主?”枫灵低声说着,慢慢的上前,走到了怜筝面前。连日来的费神积攒了火气,加上饮食辛辣,水土不服,她声音略略喑哑,神情倦怠,却自带了一番风骨。怜筝抬起头,眸子晶亮,眼波流动:“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呼一吸之间,气息中满是魅惑。
两个人离着太近,那气息径直吹到了枫灵脸上。
枫灵在怜筝棕褐色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轮廓,恍然间,她垂下了头。她的问题对方没有回答,可是她知道答案。她如何能不明白,“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如果他们不娶……我娶好了。”
“……不,我嫁给谁也不嫁给这个浑蛋!”
“怜筝公主,你的妻子!”
“从今以后,你,只可以喜欢女人,只可以喜欢女人……只可以喜欢——”
“今后,只有我齐怜筝休夫,没有你杨悟民休妻的份!”
“我要是今晚喝醉了,我就不姓齐,我跟你姓杨!”
“原来,我早就见过你了。”
“果然是你……”
眼前朦朦一片,耳边也嗡嗡地尽是从前的声音。恍惚中她伸出了手,触手温软的,依然是面前女子潮湿、温暖的脸庞。她情不自禁,轻轻将头埋在怜筝胸口,听到那颗年轻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而怜筝,也不由自主地伸出胳膊来环住枫灵。
冬了,室外寒冷,连室内也有些凉意,此刻的水雾中,那种温热的感触,是如此的吸引人,叫人不舍得离开。这个时候无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直到——“公主,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吗?”冰凉的声音落地,击碎了暧昧的云雾。枫灵嘲讽一般的语调叫人心凉。
她抽身后退,转过身,开了门,淡淡地说:“可是,我不喜欢你,公主……更深露重,早些睡吧。”
没理身后的人表情变得僵硬,她匆匆出了房间,紧紧关上背后的门,逃一般地没入夜色。其实她不必逃,室内的人根本无力追出来……
前不辨方向,下不择路石,仓促之间,枫灵已经走到庭院。落叶在脚下轻叹,她扶着一棵槐树,大口喘息,仿佛累得筋疲力尽。
耳畔传来足音,她余光扫过,只见爱笙披了件黑色披风,站在廊下,是一路跟着自己来的。
“你方才……都听到了么?”以手抚额,她唇边弯出一抹苦笑。
“是,我听到了……少爷不是一直喜欢她的么?”爱笙低声道,“怎么方才却似怕得厉害,把她关在房里?”
“我将怜筝关在房里,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关在了房外?”她苦笑,“现在,情况早已不同……惜琴,惜琴……爱笙,我要将惜琴置于何地?还有我本已计划好的未来,又该怎么改写?”
爱笙不语,默默看着枫灵,两人在寂静的夜色中各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爱笙上前,径自将披风解了加在枫灵身上,目光温柔,道:“少爷,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月色醉人,尘儿推窗向外看,恰看到爱笙扶着枫灵回房,不觉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笑来。
【吏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配乐:宙
最近忙着写歌词和剧本以及学校的征文……西瓜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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