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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一纸表书辗转千里,飞到了大司徒府。
案上一盏青铜灯,此灯凤尾雁身,鱼鳞而蛇首,蛇首弯曲至背后,吐露一盏,盏衔一点火光,如豆。
表书,朱帖而白壤,抽出内中左伯纸,置于灯下细阅。
字迹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
凑得更近一些,谁知仅是迎目一视,王导凤目便是一震。眯了下眼,将表书置于案上,捧起茶碗慢饮,待眼中神色尽复后,复拾表书,再阅。
阅毕,置书,端茶再饮。
火舌舔抵,隐闻丝丝声。坐在斜对面的荆州刺史王廙,捧着茶碗瞅了瞅族兄,淡声道:“阿兄,纪思远此举,令人难测其腹也。”
王导嘴角胡须微微往上一扬,不作一言。
王廙又道:“也罢,不言纪思远,且言他,他任刁协、刘隗以抗我王氏,敦兄忍之,他暗建镇北军,敦兄忍之,而今,又听信刁协谗言,渐疏阿兄,尚可再忍乎?再忍,怕是阿兄便将退入会稽也。阿兄为他殚精竭虑,所为何来?尚请阿兄莫与敦兄置气,当年澄兄跋扈,敦兄乃不得不杀也!”
王导道:“既弑平子,何故再弑侃弟?”
“这,此……”王廙顿得一顿,硬着头皮道:“此,亦乃不得不杀也,阿兄,阿兄需以家族为重也!”言罢,朝着王导沉沉一揖。
“家族,汝可知家族乃何?”王导怅然一叹,用手掌着矮案慢慢支起身子,由两婢扶着,缓缓向室外走去,待至门口时,望着天上轮月,叹道:“汝走时,由后门出吧。”想了想,终道:“家族,唯有存根,方可绵延,若行于尖刃之上,亡之不远矣……”
王廙急声喝道:“阿兄,当真老乎!!!”
闻言,王导身形一滞,揽起胸前尺长花须细看,不过四十余年,怎地就惹了两鬓斑白?推开身侧二婢,昂身走到廊侧,遥望晋室皇宫方向。
不知过得多久,大司徒目光愈聚愈寒,直若一柄剑,刺得身侧的婢女忍不住地缩了缩。而他却将袍一撩,阔步走入偏室,就着微弱月光,提着狼毫在洁白的左伯纸上,写下一字:准。
待拖尽最后一笔,又从案下陶出一封朱表,在沛郡刘氏四个字上交叉一撩,而后度步到窗前,暗思:顾陆联书,由娄县旧事为由,宛拒沛郡刘氏入吴,此乃小事尔,吴人治吴,吴郡乃吴人之地也,当不可强为。然则,顾陆联合,大事也……
继尔,又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顾陆隔阂甚深,岂会如此轻易便联作一气?
过忧也,当是涉及吴郡也!
小事尔,大事,在豫章啊……
便在此时,窗外忽来一阵幽风,卷帘扑面微冷,王导紧了紧宽衣,揉了揉眉心,手拳置于唇下,轻咳……
……
杨柳青青,烟画楼。
陆晔凭栏望远,手中摸索着一物,乃是一枚顽童吹笛。此次与顾众联名上表,将沛郡刘氏拒之吴外,他仅是在表书上烙下了自己的印章,不想今日那华亭刘氏子便带着此笛再来造访。却之,还迎?细细一阵思索后,他终迎回了此物,却退还了顾众的造访帖。
看着那缕月色的袍角浮隐于柳丛深处,由陆老领着经小门而出陆氏,陆晔眯着眼叹道:“良才佳资也,奈何却,却自不量力……唉……”
少倾,落座于案,暗觉口干,捧盏欲饮。
婢女轻声道:“家主,茶已凉,换否?”
……
刘浓出陆氏,再返顾氏。
顾君孝正在室中捧着宽袍捉虱子,见得美郎君前来,淡淡一笑。
刘浓端坐于案前,敛眉静心,为顾君孝煮茶一盏。此茶之后,此事便了,他也无需再废心思、劳奔波,将一心准备日后中正评合。
评合,吴郡小中正查核,扬州大中正评定,吏部、大司徒府任职。
建康,不远矣!
“朴!”
顾君孝嚼虱一只,好似清理光了袍中藏虱,抖了抖袍摆,笑道:“美郎君,沛郡刘氏入不了吴郡!”
刘浓荡茶,清香满室。
顾君孝再道:“吴郡中正一职,汝可知落于何人?”
刘浓微微一笑,奉茶至顾君孝面前。
顾君孝佯怒道:“且答之!”
刘浓却不惊,捧着茶碗浅抿一口,慢慢将茶碗搁在案上,揖手道:“恭喜尊长!”
“何喜之有?不过案牍劳累也。”顾君孝捧着茶碗,皱着鼻子深嗅一口,转念想起中正乃是权重清职,并无案牍伤神,抿着茶,又道:“然,拔英拔才,乃君子喜为也!”而后挑着眼看向刘浓,欲笑却忍,殊不知却忍俊不住,裂嘴轻笑。经得此事,他着实喜欢眼前这位美郎君,居下而不媚,持才而骨傲,不骄不伪,直若壁玉雕琢,内外可观,浑然一体。
“谢过,尊长!”
刘浓揽眉长揖,嘴角亦是微微一裂,心中却蓦然而起一个怪念头,思及那个念头笑得更浓,笑得顾君孝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
……
踏出顾氏,天高云阔。
轻身上辕,笑道:“回华亭。”
“好勒!”来福笑着挥鞭。
牛车穿过城墙,沿柳而走,将至道口,有人在路口遥揖:“刘郎君,谢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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