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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哉!”

刚刚踏出室外,陆纳便在对面赞道,随后细细打量着,再道:“这衫子似胡衫而非,仿若先秦时期的裁剪样式,嗯,是我汉家衣冠,瞻箦几时觅得图样的,借我作两套穿穿。”

刘浓笑道:“图样在家,改日给祖言稍来,不过现成的衫子却有。只是穿这衣衫,断不可服散!兄要切记!”说着,便要命来福去取衫袍。

陆纳微微一愣,随即挥手而制,笑道:“回来再换,莫要错过小妹染墨!”

刘浓淡然一笑,随其向东园而去,心中则道:祖言多半服亦散矣,得寻个机会好生劝劝,那物什,可不是甚仙丹妙方啊……

服散乃世家子弟风行之事,其名五食散,又唤寒食散。原是汉时张仲景治伤寒病所用药方,其五石为: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央、赤石脂。

风行之源则是号称正始之音的大名士何晏,服这散后,其意熏熏、其思缥缈、几欲追仙;是以各大世家无不追捧,有千金难买一好散之说。然,是药三分毒,服散之后需得饮温酒,食冷食、冷浴、散步;再因服散后皮肤敏感胜婴儿,需得穿薄旧衣,甚至袒胸露腹方可;如此种种又为行散、发散。

陆氏庄园分东南西北四园,各园景色皆不同,二人无心途中风景直驱东园鹤潭。潭有十顷,沿潭遍栽垂柳,青草绿水各作一半;此时日渐往西,洒得天边一片赤红,落入水中即泛起鳞波如晕辉。

画案摆在柳树下,陆舒窈跪坐案后,眯着眼睛打量着青草丛中闲游的幼鹤,显然正在取景。作画取景,在乎于心、眼敏锐;切莫小看这取境,心境若高,画境则不低,反之亦同。

取何景?

双鹤对戏?不妥……

莫若群鹤共舞?嗯,亦不尽美……

偏着脑袋瞄来瞄去,终是拿不定主意,一颗心乱乱的,竟有些浮澡。便在此时,有人自潭边曲道而来,头顶青冠,身着月色窄袍,身形颀长似直玉,卓越英气直扑眼帘;恰遇风起,其袍摆下角被风撩作纹展,更平添得几许仙气。他走到潭边,似被那半潭的幼鹤震惊,缓缓坐在一株柳树下,伸手拔水戏着面前一只幼鹤。那鹤为其所撩,竟伸长着脖子去衔他的手指;手指打转,幼鹤亦跟着打转……

“呀,我就画这个!”

突地,陆舒窈一声惊呼,伸手指着远处的刘浓,眼晴晶亮胜雪。抹勺知意,满脸洋着笑,边奔边叫:“刘郎君,刘郎君……”

嗯?!

刘浓玩得正得趣,闻得声音心中一惊,手指转慢一分,被幼鹤衔了个正着。尴尬的抖了两下,将那幼鹤抖掉,回首见抹勺提着裙角跑来,叫道:“刘郎君,小娘子要画你,你继续逗鹤,稍后就好。”

“哦……”

转,转转!

一人一鹤足足转得有小半个时辰,陆舒窈才取景完毕;刘浓不由得哂然一笑,心中却轻快无比,伸指轻弹一下那尚想再转的幼鹤脑袋,慢悠悠的直起身向陆纳行去。

陆纳背靠柳树饮酒作陪相候,面上已染三分晕红,举着酒壶笑道:“瞻箦,美人如玉,双鹤共舞,理当入画矣!走,看画去!”

“祖言,休得取笑!”

刘浓窘然而笑,穿着布履练剑更为轻捷,此刻便未着屐,个头正好与陆纳齐平。两人并肩而行,一个风神如玉,一个神彩飞扬,看得几个女婢尽皆神醉。

陆舒窈正在定形,刘浓粗通几分画技,见她用的居然是埃墨,心中甚惊:定形埃墨最难,却亦最易着彩。但见其笔尖轻吐,柔而不绝、慢而不乱。不见勾撩,只作浅染,只得半个时辰过去,便已初初定形。刘浓作画亦行浓淡推染之法,却绝对做不到她这般的互推有致,墨迹尚未干,初形已呈层叠之势。画为全景,着墨却是近景,依稀可辩得柳下人、潭中鹤,正正起舞。

刘浓心道:此等定形法更易突神,真若春蚕吐丝也!

此非简画,一日不可作完。

将将定好形,陆舒窈缓缓疏出一口气,将手中画笔随意一递,然后伸出两只玉白的手,在画纸的上方轻轻的扇动着,仿似这样便能加快墨干似的。

“嗯,不错……”

陆舒窈眯眼细细一阵打量,越看越满意,微微翘起嘴角,眼睛亦随着挑起来,像极两弯月牙儿。突地似记起什么,顺手又从身边的人手上接过笔,埋头一阵疾撩,便见画上再多小半景,其中有个少年郎君正背靠柳树饮酒。如此加景,整幅画形更显生动,再无所缺,她满意致极,把笔一递,绷着十指徐徐伸展,唤道:“抹勺,愣着干嘛呢,收画吧。”

“小娘子,我在这儿……”

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左侧响起。

陆舒窈稍愣,偏着头看向左,的确是抹勺,而抹勺的表情非常奇怪,似笑又不敢笑,整张脸都揉成了一团。突地醒悟,向右一看。

呀!

这,他……

陆舒窈懵了,但见得刘浓正立其右侧,手中捧着画笔,胸前则染着一团黑墨。方才刘浓看得认真,她递笔过来竟一时没留意,笔尖朝着他,正好,涂一朵。

“刘,刘郎君……”

“无妨!”

刘浓淡然笑着,将手中画笔递给身侧女婢,见陆舒窈羞红着脸不敢看自己,有意解开这尴尬,遂笑道:“陆小娘子的丹青技法,确实独妙,待画作成时,可否借刘浓一观?”

“独妙,妙在何矣?”小郎君蹲在潭边石头上,不知何时,竟扯了条渔杆垂钓,头亦不回的问道。

刘浓笑道:“妙在见形而知意,妙在觉意已传神!”话语出口,却蓦然想起另一幅画来,心道:亦不知这画作成,能否与那画相比。嗯,画风虽有不同,然画心应是相差仿佛矣……

“哦?”

小郎君回过头,正欲再出言逼问,却听身侧陆纳叫道:“小二十八,鱼上钩了!”

“真的?”

小郎君猛地回头一看,好像鱼线真在下沉,心中大喜,自其直钩行钓以来,尚是首次有鱼上钩呢。拼命扯鱼杆,焉知用力过猛,啪的一声,有物远远的落在后方,飞奔至落地处一看,面色顿疑,随后沉沉若水。

一只螃蟹!

“哈哈!”

陆纳大笑,刘浓亦笑。

陆舒窈宛尔一笑,羞意悄去,朝着刘浓微微浅了浅身子,轻声道:“刘郎君,若不嫌舒窈画力浅薄,待画作成时,愿请作题。”

刘浓还礼道:“固所愿尔,不敢请矣。”

这时,一名陆氏家随疾步行来,低声道:“七郎君,大郎君请你去一趟。”

陆纳眉尖一挑,问道:“何事?”

家随答道:“不知,只说有要事!”

刘浓见陆纳眉间神色颇是犹豫,知其所为何来,便笑道:“祖言但去无妨,天已将黑,我亦要回室中练字,待兄归来,再行夜谈!”

“瞻箦先归,我稍后便回!”

言罢,陆纳跟着家随大步而去。

“我也回了,把它给炖了!”小郎君用根草绳系了那只螃蟹,竟晃晃悠悠的提着去了,身后则跟着四个捂着嘴偷笑的小女婢。

半晌,陆舒窈微笑道:“刘郎君,我们亦回吧……”话将出口,便顿住了声,刘浓亦愣了愣。她偷偷瞧了一眼,低低的喃道:“顺路而已。”

刘浓道:“嗯,顺路!”

默默无声。

陆舒窈并未坐牛车,刘浓亦仿似忘记了。回家的路,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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