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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一向被忽视,悄然离开,麻襦作为上宾住在王帐,条件比慕容恪住得还好,他偷看过黑马几次,被麻襦撞见,十分爽朗地将黑马送给了他。
慕容恪得黑马的事被慕容霸知道了,慕容霸把父亲往昔的赏赐一股脑抱到麻襦跟前,霸气道:“先生,你这马儿如何卖?”
麻襦没看那些金灿华贵的赏赐一眼,悠然道:“马识主人,它不喜欢你这小孩,你就算强要了它去,它便会绝食,迟早是要忧郁而死的。不过这黑马无主,可赠你五哥,可这白马。是有主人的。”
慕容霸咋舌,“这白马的主人是何人?有五哥那般高大英勇么?五哥能杀那么多狼,那人可以么?”
“算起年纪来,那人倒要比你五哥大一岁。不过他不会杀狼,也不知现在骑术有没有学好,若是你五哥惯使的弯刀,”麻襦脑海里浮现出那瘦弱小郎君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他的胳膊还没你五哥一半粗,应该是单手提不起的。”
慕容霸顿时来了兴趣,“听你这般说,那人是晋人?只有晋人少年才这般孱弱,不过若被这白马认作主人,就必定有过人之处。”
麻襦赞赏看了慕容霸一眼,“你这小孩眼界倒是不一般。”
慕容霸被父亲夸多了,对这等夸奖不以为然,催促道:“请先生细说。”
“那小子是世家子弟。”麻襦刚开口了,慕容霸就道。“我知道,听闻世家子弟端庄礼仪,只是身娇体弱,力气还不如我们鲜卑式的女子大,遇到战事只会跑,从中原洛阳跑到了南方。”
麻襦用吃剩的羊骨敲了敲小孩的头,“你们蛮人有蛮人的勇猛,晋人亦有晋人的风骨,论一个人,不单看他的身体力量强大。亦要看他的精神力量,就如你四哥,他身壮高大,最重要是他内心温柔。宽容不争,一心为慕容氏,这般人才方是你慕容氏未来的砥柱。你要学你五哥。”
慕容霸见麻襦夸自己兄长,忙得点头,又问:“何谓风骨?”
“晋人自建安三曹七子起,他们所写的文章和思想一直延续到如今的南晋。俊爽刚健是文风,亦是文人气质,从而影响了一代代晋人士子。”麻襦见慕容霸听得一头雾水,眼冒金星,直白道,“你就当世间有白马白狼,你们慕容氏是白狼,那么晋人是白马,各有所长。”
慕容霸点头又问:“那白马的主人是一个世家子弟,那他叫什么名字?”
“晋人陈郡谢氏谢安,自四岁起诗书画风靡江东,十岁那年自石季龙手中逃生,射瞎石赵神箭手一只眼,如今被石赵举国通缉。他瘦弱,以往连马儿都骑不好,听闻去年刚升墨魂榜上第五品,医术师承葛洪仙翁之妻,曾为晋天子伴读,如今是大隐于市,在太学院独自修补书籍近四年。”
麻襦边说边见慕容霸小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不由笑道,“他与你们是另一个世界之人,世家子弟,是蜜罐里养大的小郎君,但却不可轻视他。”
“从石季龙手上逃生?人屠手上?”慕容霸瞪大眼睛,摩拳擦掌道,“石季龙对我鲜卑虎视眈眈,但父亲和兄长们都说他杀人如麻,战场遇上未有十成把握当避之,若要与他交手,就要抱必死之心。这小郎君真真了不起。”
两人正谈着南方水乡里少年谢安的故事,慕容恪已骑着黑马绕着营帐跑了数圈,黑马毛色身材均是上上品,连慕容皝看到都忍不住叫住他,只觉得马背上那原本自己并不待见的第四子,忽地变得英气勃发,有大人的模样了。
麻襦见冬雪还未褪去,又闻南晋朝廷的封王使臣会在开春时到来,干脆安心待在大棘城。
慕容恪未曾想到自己的命运因一匹黑马而改变,这个冬季里父亲慕容皝常召他问些经学的问题,慕容皝本身就是通晓经学之人,对占星术数更是兴趣勃然,慕容恪往年所学都对了父亲的胃口,加之性情温和又英武果决,慕容皝十分欣赏他,遂许诺开春后将带他在军中操练。
辽东漫长的冬天里,慕容恪和慕容霸从麻襦口中知晓不少南方朝廷的事,慕容鲜卑奉晋朝为正统,不与周边羯人宇文鲜卑等等胡部为伍,终于在咸和四年(公元334年)慕容皝被晋成帝司马衍封为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逝去的慕容廆。
慕容鲜卑,从慕容廆于西晋永嘉元年(307)自称鲜卑大单于到东晋太兴三年(321年)受封辽东公,直到去年病逝,其子慕容皝承其位,继续封南晋朝廷为正统。
北有鲜卑慕容,南有晋朝,一时成夹攻中原羯胡之势。
开春慕容皝受封后,麻襦跟着南晋使臣离开了大棘城,而鲜卑段氏在慕容皝继位辽东公后,内乱频频,鲜卑段氏联合慕容皝的兄长慕容翰带兵在辽东一带侵袭,刚刚入了军队的慕容恪作为先锋跟着父亲亲征辽东,当然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黑马留在辽东,而麻襦带着白马下了江南。
那一年,慕容鲜卑氏的将星慕容恪随父初战告捷,黑马身溅无数贼人鲜血,而作为白马的主人,谢安还在建康暖春细雨里做他的闲散小郎君。
太学院的藏书室被他挂上了名为“蓬莱阁”的名字。只因东汉起皇室著述和藏书所在东观就被成为“道家蓬莱山”,取蓬莱仙山之意。
蓬莱阁里读蓬莱典籍,时日如电飞逝,这蓬莱阁的藏书愈来愈多,光靠人手抄或用雕版实在太浪费,他干脆就让人用胶泥做了方寸大小的胶泥活字,这七百年后毕昇的活字印刷算是在江左小范围流行起来。
不过只凭着“活字印刷”这四个字实行发明推广,还需多多改进。
这一日照常是平静的开始,贵如油的春雨下了一夜,从蓬莱藏书阁醒来时,谢安撑伞归家,因为王熙之这阵子去了会稽乡下看望父亲,昨夜收到飞鸽传书,今日就会到建康。
两人数月未见,谢安骑马在朱雀桥等了半天,干脆又往南骑行数里,来到长干里一带,终于在满是乌篷船的江岸见到那个有拖延症的少女。
王熙之罩着一件银灰色的斗篷,露出绯色的裙裾,木屐上的白袜也湿了,也不知是乱踏了多少水坑。
两人的伞是一对的,伞面都是被谢安绘了红鲤,若是两伞并在一起就幅鲤游墨荷潭图。
王氏的家仆十分显眼将牛车停在路中央,阿乙正将一副钓鱼竿往王熙之那边送。
“钓鱼?”谢安在岸边勒停了马,在马背上问道。
王熙之仰脸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是,我看到河里有几只小老鼠。”
王熙之伸竿捅了捅冒着小小气泡的流水,当然是一无所获,谢安想大约是近日雨水多把老鼠窝给冲了吧,这王熙之出门少,一出门就到处感到新奇,连老鼠也不怕。
寻鼠无果,王熙之见雨已停,干脆收伞对谢安道:“你带我回家吧,牛车慢悠悠的。”
谢安早就如此想,所以才没下马,将伞扔给阿乙,让她坐在自己身后,一骑踩着水花远去,只是这刚到了朱雀桥,就见司马衍的亲卫正等在哪儿,一见到他就道:“总算寻到三郎了,北方慕容氏使臣说五王子慕容霸有礼物要送给三郎,这会儿大家都在台城等着看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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